半個月後的一個晚上,於大中的委託人--公司裡的李秘書出現在張家,帶了一張十萬塊錢的支票和一張態度倨傲的臉。
「只有這樣?」張仕祺皺了皺眉。他是個憨厚溫和的人,但,桌上那張支票引起他對來者的敵意。
「張先生,這是我老闆的一點心意,小孩子們在一起玩,發生這種事情誰也不願意見到,這些錢給張小姐醫療、休養,多的就買些補品給她補一補身體。」他慢條斯理的說,不太客氣的客套話。
「我的女兒受了委屈,我要的是一個公道,如果我爭不到一個公道也不表示我必須接受這種無禮的道歉。這些錢你拿回去吧。」
「張先生何必呢!我已經說過了,小孩子們一起玩,發生不愉快是難免的事,況且,除了這些,別的也沒有了。」他冷淡的笑著。
「我要說的也已經說過了,你請回吧,我不留你吃晚飯了。」他說,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張先生,我只是跑腿辦事,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忙,你就讓我好交差嘛!」
「是啊,是啊……」張太太從廚房裡出來,堆著一臉笑,很快的拿起桌上的支票。「這位先生只是跑腿辦事,我們不要為難他了。」
「你……」張仕祺惱怒的看著張太太,這個比他小了十三歲的太太。
「我什麼我?瑾兒這個身體,可能得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工作。」她理直氣壯的回嘴。
「你們忙吧……我告辭!」李秘書起身頷首。他的任務達成,沒興趣看這對夫妻吵嘴。
「謝謝啊,您辛苦了……慢走……」張太太送他到大門。
「你是怎麼了?你不知道這些錢……」張仕祺生氣的說。
「我當然知道啊!」她打斷他的話,「碰」的一聲關上門,一面走一面提出她的看法!「瑾兒受了委屈,他們賠點錢本來就是應該的,再說,這些錢也不無小補啊,我們可以拿來還房屋貸款,你知道這樣每個月可以省下多少利息錢嗎?省下來的利息可以做多少事?」
「再怎麼樣也不能拿這個錢啊!你沒看見他們的態度?拿了錢就等於把自尊放在地上給人家踩!」張仕祺為之氣結。
「你幹什麼跟錢過不去啊!人家財大勢大,你能拿他們怎麼樣?而且於太太已經道過歉了啊。再說,如果瑾兒自己不跟著到他家去,會發生這種事!」她尖著嗓子,不以為然的說,不過後面的幾句大概是一時氣急說過頭了,她其實不會連這點輕重也不知道的。
「你說什麼?」張仕祺瞪著她。
「爸、阿姨,吃飯了。」瑾兒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這些對話她都聽到了,故意在這個時候打斷他們。
張仕祺不悅的丟下他的太太走進廚房,張太太也隨後跟了進去。
「今天吃什麼?」張仕祺看看桌上的菜笑著問,不想讓剛才的事影響吃飯的氣氛,況且,還有兩個更小的孩子在場。
「爸,今天的酸辣湯是姐姐做的,很好喝哦。」說話的是張仕祺最小的女兒,不過是他和現在的張太太生的。他的元配在瑾兒五歲那年生病去世了,他隔了好幾年才又續絃,生了一兒一女,現在分別就讀國中一年級和國小六年級。
張仕祺在一家公司擔任守衛的職務,張太太也在同一家公司,夫婦倆胼手胝足的攢下一點錢買了這棟三房兩廳的公寓。兩人的收入加上瑾兒每月固定拿回來的,支付房屋貸款、應付日常生活之外,勉強可以維持一個小康的經濟情況。
瑾兒盛了一碗湯笑瞇瞇的端給父親,張仕祺嘗了一口,滿意的笑著。
「好喝好喝,以前你媽做的酸辣湯,就是這個味道……」
「我給你做了這麼多年菜,也沒聽你說過好吃。」張太太酸溜溜的翻著白眼說。她雖然事事為家打算,不過對丈夫前妻的女兒,她所願意付出的也只是本分而已。
「你的話就跟這鍋湯一樣,又酸又辣,都老夫老妻了,還要每天誇你的菜……你做的菜誰不知道……」張仕祺笑著打圓場。在他眼裡,這個老婆個性雖然有點尖刻,但是畢竟年紀相差這麼多,偶爾發作的小脾氣他也就盡量看做孩子氣,不當一回事。
不過張太太這時不太領這個情,她認為收下那筆錢並不是為了她自己,他實在不應該和她生氣,加上現在聽他誇瑾兒,又提起死了那麼久的太太,心裡非常不悅,當然這餐飯也不會有太好的氣氛。
晚飯過後,一家人圍著電視坐,一邊聊著天,張仕祺仍是不肯和張太太說話,瑾兒鬧著讓父親陪弟妹和阿姨到外面散散步,她留下來洗碗盤,很專心很專心的把白色的泡沫沖乾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夜裡,瑾兒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發著呆。半個月來,她幾乎每晚都做惡夢,醒了,就在客廳裡呆呆的坐到天亮。
「怎麼沒睡?」張仕祺從房裡出來,輕輕的問。
「睡不著……」她說。
「睡不著躺著休息啊。」他慢慢走過去,經過廚房時順便倒了一杯鮮奶。「來,喝點牛奶可以幫助睡眠。」
「嗯……」她接過來慢慢的喝掉半杯。因為胃出血的關係,她現在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然後多喝鮮奶。
「爸,我想……我明天就回去了。」這個家,她其實已經沒有自己的房間了,現在她是睡在妹妹的房裡。
「怎麼不多休息幾天?」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我該回學校上課了。」她澀澀的說,回來的這幾天一直覺得是自己叨擾了這個家庭。
「是因為你阿姨嗎?」他難過的說。
她搖搖頭。
「有時候我也被她氣得要命,像今天那筆錢……」張仕祺非常在意太太收下了那筆錢,女兒受了委屈他不但沒有能力討回公道,還窩窩囊囊的收了人家的錢。
「爸,阿姨都是為了這個家著想,你不能怪她。」瑾兒急著說。阿姨是父親的老伴,她不希望因為自己影響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她說的也沒錯,那筆錢……對家裡真的有幫助。」
「別再去什麼KTV酒店工作了,那地方太複雜,而且身體都搞壞了。」女兒隻身在外,他對她一無所知,如果不是出事了,他還不知道她在那種場所上班,怪不得她會有足夠的錢拿回家來。
「嗯。」
她點點頭,在親情包容之下變得有點軟弱,張仕祺似乎也看出來。
「要是你媽還在……」他心疼的說。如果她還在,瑾兒就不用受這些委屈。
她搖搖頭,擋住了父親的話。媽不在了,就算媽還在又怎麼樣?
「爸……對不起……」她哽咽著,眼淚慢慢滑落。這些屈辱都是自己招惹來的,卻連累父親也受氣。
「傻瓜,怎麼跟我對不起呢。」他撫著她的頭髮,眼裡閃著淚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她伏在父親懷裡低低哭了起來。半個月來,這是她第一次哭。
瑾兒乖,瑾兒聽過這句話嗎?「未曾長夜哭者,不足以語人生」,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跌跌撞撞的人生路,往後還多的是辛辛苦苦的磨練,記得一定要勇敢一點
張仕祺腦裡掠過一大堆的思緒和感觸,但他只是靜靜的拍著她的背,一語不發。
第四章
夜,很靜,很暗,溫度足以令人窒息,他不落足音的慢慢爬行,像只巨大的爬蟲類,爬過少帆的身體。
少帆一動也不動的躺在臥室地板,任憑夜的溫度穿透他的皮膚,隨著血液流遍全身。
方纔夢裡的女孩就是臥在這裡的,雪白的地磚上仍然留有她的體溫,而且正以失控的速度流失;溫熱散盡,生命還會剩下什麼?他的雙手用力的、慢慢的緊緊握成拳頭,彷彿夢裡的女孩就在這裡,他將赤裸的胸膛緊緊貼著她,試圖護住一些逐漸飛逝的什麼。
只是流失的是絕對挽留不住的、不論是生命或者其它。
「不!」他忽然叫了一聲,跳起來,隨手抓了一件上衣,衝出屋外,夜裡的涼風吹拂他沁著汗珠的額頭。沒有經過思索,開著他的跑車,直接往瑾兒的住處去。
夜,其實沒有那麼暗,至少瑾兒位於四樓公寓住處仍有小燈亮著。
???
「我這樣可以嗎?」不停的打量鏡子裡的自己,瑾兒不太有自信的一直重複這問句。「會不會太呆板了?」一套白色長褲套裝,一雙一寸半的高跟皮鞋,這是她從沒試過的裝扮。
「不會,這樣很好,一般的上班族都是這樣穿的。」舒紋把笑意壓在心底。這種表現實在不像對自己的外表充滿信心的張瑾兒。
「真的?」她看著舒紋,還是不太有信心。
「當然是真的。我告訴你,現在你要在意的不是你的穿著,而是你的信心。第一天上班要盡量讓自己放輕鬆,太緊張了反而會表現失常,說話打結。」舒紋慎重的面授機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