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從來沒上過班……」她擔心的說,離開酒店之後求職並不順利,所以這第一份工作讓她格外謹慎。以前在酒店工作雖然收入很不錯,可是扣除每個月拿回家的,加上自己的生活費,連一毛錢的儲蓄也沒有。如果這份工作不順利的話,她的生活馬上就會出現危機。
「別擔心,任何工作都需要學習,你們公司裡應該會有人專門帶你,讓你在最快的時間進入狀況的。」舒紋很內行的說,這其實是她處理類似事情的方式。「而且你是個大學生耶,文書處理、電腦、網路……這份工作所需的技能你都會啊,剩下來的只是適應工作夥伴,可是這根本不算問題對不對?」瑾兒個性開朗,不拘小節,和人相處至少她不是生事的那一方。
瑾兒笑著點點頭。自從發生過上次那件事之後,舒紋對她的態度比以前更溫和更體貼。
「加油!晚上下課回來請你宵夜,慶祝你工作順利。」舒紋開朗的說。「對了,彭子華和我聯絡過,於太太想來探望你……」
「我不要見於家的任何人!」她斷然的說。現在的她不僅驚懼猶存,而且對於家的仗勢欺人憤怒不已。
「在你爸爸趕到醫院之前,於太太一直在你旁邊,我看得出來她是好人,彭子華也是,他幾乎每天都到醫院看你,他們和於少帆不一樣。」
她無言,腦裡閃過幾個快得連自己也看不清的畫面,心中一凜,覺得全身發麻。
「她只是一個老人家,她的兒子做了糊塗事,你又拒絕她的關心,她會內疚一輩子的,考慮一下好嗎?」舒紋慢慢的說。
瑾兒點點頭。她們一起到地下室停車場騎機車,然後在大樓前面的號志燈下分道揚鑣。
瑾兒忐忑的往她新的上班地點去,完全沒發現在大樓外面望著她的窗子守候一夜的少帆跟在她身後。
她的機車轉進位於市郊一家頗具規模的工廠,他就這樣愣愣的坐在車內看著瑾兒消失的地方;工廠已經動起來了,人員、車子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有他的一份忙碌。一輛大貨車駛來,幾個工人費力的把四、五株蒼綠的小松卸下來,搬進隔壁一家園藝店。太陽慢慢大起來,幾個人累得在一旁猛灌飲料,不時有人伸手東指西指的在說笑。
大貨車開走,眼前又恢復原來的忙碌,蒼綠的小松挺挺的站著,圍牆邊有個不算小的牌子,上面寫著「誠徵工作夥伴」。少帆熄掉引擎,下了車,走進園藝店裡。
???
星期天晚上子華陪著於太太一起來看瑾兒,舒紋本來有事情,也因瑾兒的要求推掉,留下來陪她,因為雖然說好了不見於少帆,但她仍然怕於太太把他帶來。於太太也的確跟少帆提起過要他一起來,但是少帆一口回絕了。
「張小姐,身體好一點了嗎?」在客廳裡,於太太打量了瑾兒好一會兒才說。
瑾兒慢慢抬起頭,看到於太太的臉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那個晚上昏迷之前隱約知覺有個溫柔的懷抱扶住她,想必那就是於太太吧,這種溫情是她從未感受過的。那就是母親的感覺嗎?
她點點頭,情緒變得複雜起來。
「臉色還是很蒼白,飲食可以恢復正常了嗎?」
「嗯,但是要少量多餐,而且要每天喝胃液。」瑾兒老半天不回答,舒紋趕緊替她說。
「我替你煮了一些雞湯。」她說,伸手翻動桌上她帶來的一堆東西,其中有個全新的保溫罐。「補血的……」
瑾兒還是點點頭。於太太又說了些話,關心她的生活起居、工作狀況,卻絕口不提發生的事,一直到快離開時,瑾兒和舒紋送她到門口她才又提起。
「我知道少帆做的糊塗事,我不是來要求你原諒他的,只是希望看在我這張老臉的分上,能讓我常常來看你。」
瑾兒仍是看著她。慈眉善目的於太太、溫柔敦厚的於太太,如果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那至少有她幫自己梳頭髮的回憶一定會溫暖得多!
「張小姐……」她憐惜的看著這個瘦弱蒼白的女孩,內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才能多彌補一些。
「於媽媽,你可以叫我瑾兒。」瑾兒看著她說,不願意於太太在離開時仍然帶著太多的內疚。她氣於家的人,但跟這位溫柔的母親沒有關係。
「瑾兒……」她拉著她的手。「有什麼需要盡量跟我說,自己一個人,要注意保重身體。」
「我會的,於媽媽,謝謝你來看我。」瑾兒讓她牽著自己的手,一直到大樓門口。
少帆就在大樓對面的騎樓下,他看見母親牽著瑾兒的手,子華去停車場開了車子來,瑾兒送母親上車後仍一直彎著腰,大概是母親跟她說什麼吧。車子離開,瑾兒直起身來朝車子揮手。
這一瞬他看清楚她了,那張在夢裡總是模糊的臉。
???
少帆把他的進口跑車賣掉了。
在一個燥熱的午後,沒有使喚家裡的菲傭,他自己一個人打掃車庫,上上下下用水沖過一次,汗水、自來水弄得一身濕。
一部嶄新的房車載著從太陽那裡反射來的耀眼光芒慢慢駛進院子,少帆垂下正拿著塑膠水管的手,慢慢直起腰來,清涼的水從水管裡不斷流出來,嘩啦嘩啦的。
「真難得看到你在家。」於大中從車上下來,冷笑著說。他們父子之間因為瑾兒那件事所產生的裂痕,仍沒有復合。
少帆緊閉著嘴,沒打算回答這句話。於大中很快的走進屋裡。
「少帆,來,看看我的新車。」子華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像個急著與人分享快樂的孩子。因為他開始工作了,於大中堅持幫子華買部新車,但仍然拗不過子華,只好答應他等領薪水就分期攤還。
少帆先關掉水龍頭,走了過去,略略的打量了一下擦得晶亮的車子,陽光把車體曬得發燙。
「很棒啊!」他把頭從窗戶伸進車內,拍了拍椅背,從後視鏡看見子華正奇怪的看著自己,他笑了笑。「內裝豪華,上下班、載女朋友……很稱頭,正好,車庫我清得很乾淨,剛好給你停新車。」
「你的車呢?」他問,從剛才就一直覺得他很低落,事實上,從發生過張瑾兒那件事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賣掉了。」
「賣掉?為什麼?」他張口結舌,不敢署信,少帆非常寶貝那輛車。
「那部車太大了,上下班不方便。」
「你要開始上班了?爸給你安排在什麼部門?可是……那也不需要賣掉車子啊?」
「我不是在爸的公司上班。」他淡淡的說。
子華的嘴張得更大,一頭霧水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些什麼、從何問起。他下了車,看著他。
「我在一家園藝店工作,種花種草,偶爾要外送盆景。」
「這……為什麼?你有其它專長,就算不在爸爸的公司,你也可以做其它工作。以你對金融市場的敏感度和瞭解,如果……」
「子華,」他打斷他的話。「我有我的考量,我想做一些不必動腦筋的工作,而且,種種花草也是我的興趣啊,你瞧這院子,都是我打點的。」
「我知道,可是還要送貨,那太辛苦了……」
「不會的。我說過了,我有我的考量。」
「可是要是爸知道了……」是啊,他的兒子在送貨,他會有什麼反應?
「子華,你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婆媽媽的。」他有點缺乏耐心。「爸知道了就知道了,我想認真工作,他沒有不願意的道理。」他說。並不是他不夠瞭解父親,而是他早就習慣了不聽他的安排。
???
少帆真的到園藝店去工作了,每天騎著他買來的中古機車出門,賺取微薄的薪水。對他來說,這是一份挺吃力的工作,幾乎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需要在外面,開著店裡的貨車送盆景、載肥料、花盆,一雙白淨細膩的手磨出厚厚的繭。
這點工作也許在別人眼裡不算什麼,可是對從來就養尊處優的於家人來說,卻可以用荒誕來形容。於大中因為他寧願做苦力也不肯到公司來,氣得不和他說話;於太太不知道該喜該憂,只能每天多做點營養的菜,多催他吃點東西。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少帆有這麼莫名其妙的舉動。而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對兄弟開始各忙各的,每個星期,子華都會抽出一天去看看瑾兒,帶著於太太親手做的補湯,出現在她的公寓。瑾兒的氣色漸漸變得紅潤,於太太的補湯也慢慢換成各種不同的甜餅、點心,子華也從到公寓看她慢慢變成偶爾兩個人單獨外出。星期天的晚上,他們一起逛書店,然後在書店樓上的咖啡廳用餐。
「最近功課忙嗎?」一頓愉快的晚餐之後,總會有好心情,子華大大的吸了口柳橙汁,愉快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