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要召開記者會?」於大中慢慢的說。
子華怔了一下。記者會?不會吧,
「你們回來之前新聞報導說的……她找到了婦女團體替她撐腰。」於大中冷冷的說。
事實上這一整個早上,新聞記者在醫院、於家、甚至於大中的公司守候,雖然沒有人接受採訪,沒有當事人出面說明,但他們還是為事件做了初步的瞭解,雖然版本非常雜亂,某台說是仙人跳,某台說是情感糾紛、財務糾紛,某台卻說是強暴未遂。
「打個電話到醫院問張先生看看,他答應過不會接受採訪的。」於太太擔心的說。
「嗯……」子華拿起電話,可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壞了?
「電話線都被我拔掉了。」於大中說。電話實在太多了,詢問情況的朋友、親人,還有記者……電話鈴聲響了一個早上。
「少帆呢?」於太太忽然想起,回來好半天了,沒見到他。
「大概在房裡吧!」一提起他,於大中怒氣上衝,恨恨的說:「他也沒臉出來。才跟他說過,叫他收斂一點,他馬上捅出更大的紕漏……真是……敗家子。」
再也沒有任何的話比在母親面前數落孩子更教人心痛。於太太起身說:「我去看看他。」但心裡卻空蕩蕩的。要跟他說什麼?
「媽……你還是休息吧,我去看他……」子華說。母親已經是心力交瘁,這個時候看到少帆,少不了是一場傷心哭泣,她的身體哪裡還受得了。
「也好……」她點點頭。
子華扶著她上二樓休息,體貼的幫她打開冷氣,蓋上軟被。於太太離開人群,緊繃的心鬆懈下來,她握著子華的手,眼角的淚滑入髮際。
「他怎麼會這麼糊塗呢?」
「媽……」子華也緊緊握著她的手。他知道母親長年壓抑慣了,在孩子面前流淚的她,現在有多傷心呢?「睡一下吧,別想太多了,那女孩……不會有事的……」他輕輕的說,坐在床邊哄小孩似的說些安慰的話,一直到於太太入睡才輕手輕腳離開。
房門外,少帆就站那兒。
「媽怎麼了?」
少帆怯怯地問,子華根本不理他,慢慢關上房門之後,怒氣也壓抑不住了。
他虎的迎面就是一拳,少帆跌坐在樓梯上,痛得眼冒金星,唇角腫了一塊,卻一點聲音也不敢哼,怕驚動了母親。
子華上前揪住他的領子。這個人是和他一塊兒長大的兄弟,竟然做出這種事,讓母親又羞又愧的替他向人道歉、替他處理善後。還有那個女孩,蒼白柔弱的陷在病床上……回來之後,他腦中一直反覆重播著她醒過來,但卻一口吐出鮮血又陷入昏迷的影像。
「你差點害死她,你差點害死她……」
他揪住他的領子使勁的往牆上撞,少帆的脊椎被震得發麻,腦裡被他的話嚇得一片空白。
「她死了?她死了?」他反手抓住子華,失控的驚叫,全身的血液刷的一下向下沉,缺氧的腦部被驚懼佔滿。她死了?昨夜他一直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她死了,死了,死了!
「你冷靜點,冷靜一點!她沒死!」看他驚惶失措,子華放開揪著他的手。
少帆攤軟在樓梯上大口喘息著,子華也坐在一旁。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慢慢走上四樓,在少帆房裡--昨晚出事的地方,現在已經清理乾淨。子華坐在床沿,他則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這一片潔白得怵目驚心的磁磚,張瑾兒的血彷彿仍在那兒,隨著逐漸微弱的脈動撲通撲通的湧出。
「她……到底……」他囁嚅的問。
「現在沒事了。」他疲憊的說。
「那……她想怎麼樣?」他還是小小聲的問。
他媽的!又是她想怎麼樣!
她想怎麼樣?她能怎麼樣?如果於家真的拿出一些勢力,這件事難道壓不下來嗎?她差點丟了性命,卻只能摸著鼻子自認倒霉,她能怎麼樣?
這些話於大中能說,他於少帆怎麼能說呢,他還年輕,他有真性情,他當他是兄弟!可是這個該死的兄弟,把女孩子帶回家裡欺侮了,居然還問「她想怎麼樣」!
他惱火的站起來,狠狠的又是一個耳光。
「你怎麼不去看看她,她不能對你怎麼樣,但是你打算怎麼樣?外面守著一大堆記者,你又打算怎麼樣?」他嚴厲的說,俊秀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
看也不看幾乎噴出火來的子華,少帆緊緊握著拳頭。絕對不能讓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來,絕對不能哭,他沒有權利哭,禍是他闖的,不管子華想怎麼樣,不管張瑾兒想怎麼樣,不管是任何的懲罰他都願意面對。可是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接受懲罰,而是如何善後。
「是我的錯……我去道歉……」
「你說的簡單,一句道歉她就會接受?她受的傷害呢?那些媒體記者呢?如果張家追究起來,你可能還有法律責任!還有爸爸……」子華歎了口氣。他不會讓少帆出面道歉的。
「我會還她一個公道,如果媒體想知道,我就當著全國人的面前向她道歉,法律責任我也絕不規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聽到這番話,一直靜靜站在房外的於太太走下樓去,她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的臉,此時似乎多了些寬慰。
???
「我想,她要的是錢吧!這種女人,我見多了……」於大中冷冷的說,同時點燃了一根煙,將香煙盒放回茶几時順手將煙灰缸移到自己面前。「找婦女團體來,只不過是想增加談判時的籌碼而已。」
客廳裡子華隔著長方形茶几和於大中遙遙相對,少帆坐在上二樓的台階,低著頭。
整個事情變得有點亂。根據媒體報導,這件羅生門的女主角張姓女子找來了婦女團體準備提出告訴,於家一口咬定這是張姓女子設下了仙人跳的騙局,如果張家提出告訴,於家絕不假以顏色,而這些可靠消息,據說是來自親近於家的彭姓男子所說。最後還扯出於家的財務和於姓立委的關係,有人質疑他們兄弟間是否牽涉到圖利他人的情事,敵對政黨的立委在國會殿堂大作文章,於大中對此非常惱怒。
「爸,事情不是這樣子的……」子華說。張家沒有找什麼婦女團體,他們沒有這種門路,也沒有這種關係。
「子華,你去和他們談,十萬塊錢,請他們別再提起這件事,媒體方面我會找人打點。」張家到底想怎麼樣他沒興趣知道,現在,是他於大中想怎麼樣。子華一點也不意外於大中的處理方式;給對方一點錢把事情硬是壓下來,只要能息事寧人,不影響他繼續參選,一切都不重要。
「爸……我不打算這麼做!」少帆說。
他少有的鄭重語氣讓於大中轉過臉來看他。
「那你想怎麼樣?」他問,彈掉煙灰後整個人躺在椅背上。
「我……」少帆舔舔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我打算向她道歉……」
「不行,不行!」於大中打斷他的話,急躁的說。「道什麼歉?你以為她會要你道歉?她只不過要錢罷了……況且你肯認,人家未必肯認,這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爸,你不是想繼續參選嗎?誠實才是最好的競選策略。」子華說。「道歉才是勇氣與擔當的表現。」
「不行,就算有錯也不全是你的錯,是那個女人自己跟你回來的,而且這種羅生門,除了當事人,誰也搞不清楚真相,過一陣子換了不同的主角又繼續上演……」
「別人不知道,可是我欺騙不了自己。我已經決定了,我做的錯事,我要負責,我會去向她道歉,給她一個公道……」
「你要怎麼說?說你把人帶回來家裡,強姦未遂,害人家自殺!我告訴你,我於大中丟不起這個臉。」於大中火氣冒上來,一口氣把話說到底。
「爸,現在新聞媒體這麼多,你要怎麼打點?攸攸之口防堵不了的。」子華說。
「你以為所有記者都閒著沒事做,就等著看我的笑話?這種事鬧不了多久的,金融風暴、股市重挫、政局、治安……很快的不會再有人提起這件事了。」他說完,拿起煙猛吸,一陣陣白煙從他的鼻子裡噴出來,在空中飄著飄著就變淡、不見了。
「爸……」少帆還是企圖說服他,於大中大手一揮擋住了他的話。
「好了好了,這件事你們倆都別插手了,我自己找人處理。」他已經失去再和兩個孩子溝通的耐心,情緒顯然比原來更糟糕。
???
於大中是對的,媒體很快的不再對這件醜聞投注關愛的眼神。股市連續重挫,地雷股紛紛引爆,多家企業掏空公司資產護盤導致周轉不靈,跳票金額動輒數千萬,負責人收押,金融危機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點,於大中在沒人發現的冰山一角忙著挖東牆補西牆,沒有人再去關心一個弱勢女子是不是真的受到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