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溪靠在床邊,知道大夫來了,勉強撐起身子坐著,步天行親自取來大枕讓她靠著,又為她拉起袖口,露出手腕來,李同容伸手按在蘇曉溪腕上,凝神細診。
診脈完畢,步天行不等李同容說話,開口問道:
「怎麼樣,大夫?」
李同容起身走出房間,賀家桐在那裡等著,見了兩人出來,趕上前問病況。
「只隔了一日,沒想到傷勢惡化這麼快,姑娘氣血瘀塞多日,連身上幾處大穴也紿堵死了,這……」
步天行眉心一蹙,連忙問道:
「先生可有辦法沒有?」
「醫法是有,卻不一定萬全,」李同容捻捻鬍子,續道:「我有個疏血散瘀的法子,但是必要有人先為她將血脈打通才可,我看兩位公子都是會家子,這點應該難不倒你倆,可,姑娘虛弱已極,要她承受外來真氣沖關,只怕身子擔不了……」
「不論如何,還是得試試!」賀家桐道。
「這個自然,」步天行道:「家桐,一切要麻煩你照應了。」言下之意很明白了,為蘇曉溪運氣療傷,他不想假他人之手。
「這還用你說嗎?」賀家桐笑道。
李同容見兩人談好說定,便道:
「客棧人多,本不適合養病,但是姑娘現在不宜搬動,只好在這裡將就一下。」
「那就把這客棧都包下來好了,」步天行從腰袋裡掏出一錠大黃金元寶,丟給賀家桐。「李大夫也在這裡住下吧。」
李同容求助地望向賀家桐,見他只是苦笑,只得唯唯點頭,隨即將療傷步驟仔細告訴步天行。步天行依言,回到房裡,將床上昏睡的蘇曉溪扶著坐起。
「三少爺?」蘇曉溪張開眼,強打起精神。
步天行在她面前盤腿坐下。
「蘇姑娘,我現在替你運氣,打通血脈,你要撐住,知道嗎?」
「嗯。」
步天行握住她的手,調息之後,將內力透過手掌緩緩送出。蘇曉溪只覺得氣血倒沖,胸口一窒,嘔出一大口深紅的血,心裡害怕起來。
步天行替她拭去唇角的血,穩穩地道:
「別慌,你穩住,其它的都交給我。」
都交給他嗎?
蘇曉溪心頭—熱,緩緩抬起眼,望著咫尺之隔的步天行。
眼前的步天行如此溫文,和她第—次見到的並無兩樣,誰說他是個執褲子弟呢……她戀戀地想著,瞥見自己手腕上的琉璃珠。
那是天行的,他看見了嗎?
一定看見了,他的手正握著自己的手,一定看得見,但是……他看見了卻不—定記得,那琉璃珠是他送的,也不一定知道,她為什麼把珠子一直帶在身上。
她還記得初次握住琉璃珠的溫暖,那溫暖就跟現在步天行的手心一樣,對她的第一句話,也是這樣的溫暖——
「妹妹別哭,這個琉璃珠給你玩……」
那時候的蘇曉溪驚魂未定,手心緊握著琉璃珠,環視紊亂的鋪子,惶恐得說不出話來。兩個從沒見過的少年跑進店裡來亂砸一通,讓她驚恐不已。
「我幫你收抬收拾。」
他說,真的挽起袖子,拽起衣擺,幫她把翻倒的桌椅扶正,看了看滿地損壞的燈籠,他從腰袋裡摸出一些碎銀子來交給她,見蘇曉溪不肯收錢,又笑道:
「就跟爹說是打壞東西的人賠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仰著頭,望著這神勇又溫柔的小哥哥。他獨力打跑了兩個流氓,幫她收抬東西,還要給她錢。
這個人她從此記住了,但……錢是不能要的。
他又笑了,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曉溪。」
「我叫步天行,你們為什麼搬到這裡來呢?」
她搖搖頭。
搬家的理由她是後來才知道的——
她爹為了躲避仇人追殺,隱姓埋名,卻還是常有人追上門來,好幾次半夜裡爹抱著她帶著娘,在野地上飛奔,爹跑得好快,像一隻大鷹,無數冷酷的刀劍相加,他總是閃躲開來,總是拿自己的性命護衛妻小……
「我住在若水山莊,你可以來找我玩兒。」
「嗯。」
她點點頭,她知道的,磅礡宏偉的大門裡邊,海—般深不可測的若水山莊。
後來她真的去找他,遠遠地等在—旁,但真的見到步天行,便怕他發現似的趕緊躲開,然後心滿意足地一個人悄悄珍藏每一次見到他的雀喜。
有—次,她整整等了一天,忘了午飯,也渾然不覺午後的雷雨淋她一身濕,那天回家之後,找她找得惱火的娘把她狠狠罵了一頓,夜裡她便發燒了。
單純的喜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苦戀……
靠近他,卻反而椎心。
臉上的淚涼了,卻有另一股溫暖撫上來,蘇曉溪再一次睜開眼,步天行仍在她身邊,只是臉上多了一層疲累神色。
她仍沒意識到,只是眼皮一閉一張,已經過了兩天。
步天行慢慢將手從她臉上收回來,四目相望,蘇曉溪眼底複雜的情緒與依戀,比她的眼淚更讓他心頭震動。
他緩了緩,扯出一個教人安心的笑。
「你醒了,我去喊李大夫來看看。」說著,就要起身下床來。
蘇曉溪搖搖頭,乏力地往前一倒,步天行趕緊扶住她,蘇曉溪頓了一頓,整個人縮進他懷裡,環腰擁住他。
步天行驚訝之餘想掰開她的手,但寒窒的低泣使他猶疑。
「蘇姑娘……你……」
「我想家,想我爹,你抱抱我,寵我一下……」
蘇曉溪忍不住淚,只得將臉埋進他臂彎,把他擁得更緊。
步天行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撫她柔軟的發,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悸動過窗拂來,把桌上的燈影也吹得搖晃。
第六章
步天行為蘇曉溪運氣護傷之後,她整整昏睡了兩天,為了方便照料,步天行雇來—個大丫頭秀香,全天守在蘇曉溪身邊。李同容更是不敢離開客棧—步,好不容易挨到蘇曉溪醒了,他才鬆一口氣。接下來藥浴、推拿,折騰丁幾日,總算讓蘇曉溪恢復折損的脾胃,漸能進食,而每次診脈,步天行總是盯在身邊,讓他備感威肋。
「從脈象看來又比昨兒更好了些……」李同容仔細地為蘇曉溪把完了脈,緩緩坐到桌邊,問道:「姑娘食慾好嗎?」
蘇曉溪靠在床頭牛躺著,步天行為她攏緊被子,望著她笑道:
「好得不得了,連我的份也都給吃了。」說著也在桌邊坐下。
蘇曉溪道:「我也只不過吃了你的半碗飯,就這樣到處跟人說我搶你的飯吃……」
蘇曉溪的食量從—開始的半口飯慢慢增加,所以秀香總是拿捏不準飯量,昨兒和步天行一起用飯,食慾特別好,等不及秀香添飯來,步天行只得把自己—半的飯分給她。
「能吃才能長力氣,想吃什麼就盡量吃吧……」李同容說完,站起身來,道:「三少爺借一步說話。」
步天行「嗯」了—聲,對蘇曉溪道:「我去吩咐掌櫃的,宰條牛來烤給你吃,好不好?」
「我要吃烤駱駝……」
「這個……」步天行笑道:「我問問李大夫,也許你得忌口,不能吃駱駝……」說著踏出房去。
香秀端藥進來,笑道:
「李大夫平常架子大,病人都得看他臉色,從沒像這幾天這樣窩囊,每回步三少問話,他連頭也不敢抬,這會兒一定是看你好得多了,想求步三少放他回去了。」
「他—直沒回去嗎?」蘇曉溪驚訝地問,一面自己起身坐在桌前。
「步三少爺不准他回去,為了讓你養傷,他不只把客棧包下來,連這大夫也包下了,他對你可真好。」
蘇曉溪心頭一動,口裡仍說:
「我們是朋友啊,他待我自然好,我也可以為他兩肋插刀。」
「朋友沒這麼好的,」秀香忽然哀怨地歎了口氣,道:「還是你命好……有個人這樣對你……」
「秀香姐……」蘇曉溪想勸她也不對,想辯解也不對,不知道該說什麼。
秀香覺得氣氛給她弄糟了,變了口氣,說道:
「你昏睡的時候啊,步三少可急的咧!李大夫也沒把握你什麼時候能醒,讓他逼得快跳牆,後來總算想起有種什麼花煉成油點著了可以幫你透過氣來,可是在山巔上,沒法采,還是步三少有本事,帶著藥坊的夥計出去—整天,聽說把整座山頭的花都采光了,可是也只煉成半碗油,幸好點了一天你就醒來了。他每次見到我就問『姑娘怎麼樣了?』『姑娘喝過藥了嗎?』一天要問個好幾次……」
「喔……」
秀香笑道:「我看姑娘也是聰明人,怎麼這麼不長心眼呢?你當人家是朋友,人家可不當你是朋友啊!」
蘇曉溪乾笑了幾聲,道:
「秀香姐你完全誤會了……」
口裡這樣說,心思卻已浮動,正好步天行進來,蘇曉溪望見他一雙淡紅的薄唇,忽然臉熱心跳,為了掩飾,她趕緊問道:「李大夫怎麼說?」說著端起藥,一口喝光。
「還不是要我放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