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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沈思瑜

  說得好像我們當人家的女兒都好無情的樣子,看著他老人家落寞的樣子,真教人不忍。

  「老爸!」我走過去很「哥兒們」地拍了他的肩,盡可能逗他開心地說:「別這樣嘛!你知道咱們父女倆是一個性子,表面上看似冷淡無情,其實心裡是熱情如火。怎樣?想不想來點巧克力脆片?我請你吃,不過,你得先『放』我出去買才行。」

  「你忘了老爸有高血壓嗎?」他分明眼裡已按捺不住那被撒嬌的甜蜜了,還忍著要矜持到底。

  天下的老爸,恐怕都是這樣吧!為了要維持表現上那種威嚴的樣子,就不能孩子樣的任意鬧笑了。

  你說小女人悲哀,我還覺得大男人不幸呢!

  「偷吃嘛!」我說:「只給你吃一片,其他的你女兒不計破壞身材幫你吃掉,OK?就這樣,咱們父女也別爭下去了,我走了,Bye!

  於是,就這樣打著混仗下,我順利地溜走了。到大鐵柵門時,我還仰頭對著三樓窗裡的米瑟夫愉快地打出了勝利的手勢。

  愛情,就是這樣奪奇妙,可以讓人死,也可以讓人起死回生。

  我急切地向對街跑去,如果沒有認錯,便是在那盞燈光下。

  可是,當我跑到那盞街燈下時,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我焦急地在原地打轉、尋找,然而,空曠的大街,除了夜的黑暗,還是黑暗……」

  他走了?!他就這樣走了嗎?!他明天會再來嗎?他過得好嗎?他為什麼來?他惦記我嗎?那詠芳呢?詠芳對他而言,又是什麼意義呢?我的心裡有一百個一千個問題滿滿地梗著,我想問他,想跟他說話,說很多很多話。

  可是啊!他呢?他人呢?

  強烈的不安自我的身體裡不斷地向上升,為何這種失約被遺落的感覺如此熟悉?彷彿就要永世隔絕,永遠不復尋得。

  就像一根針沉落在茫茫大海,即使只有一瞬間,也尋不回來了。

  我覺得好痛苦,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我感到頭痛欲裂,像有什麼東西要浮現腦海,卻是分割得不完整的片斷,無法拼湊。

  忍不住,我抱頭蹲下來,以為自己就要死去了。

  老爸!米瑟夫!

  只有風涼涼地吹著,翻飛著我的發。漸漸地,風漸漸緩下來,但我的發仍在翻動。

  不是風的冰涼,是人體、是人體的溫暖。是一雙手,輕撫著我,我這才驚覺。

  我紅著雙眼把頭抬起來,看見了他削瘦而憔濘的臉,把他的俊美削減了幾分。

  我認得他,他是我的英雄、我的守護神。

  我不認得他,因為我仍舊記不起那些屬於我們的過往。

  我只好就這麼傻傻地、呆呆地盯著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一切……

  他的嘴角牽動了一絲微笑,只是個微笑,卻是打從生命深處釋放出來的心滿意足。

  「我們過說『再見』的,所以又見面了。」他說。

  「真的嗎?」我問他,恍愧地,好似身處在夢中。幸福感讓我飄然得感受不到那份踏實。

  「是的。」他堅定的眼神不曾閃爍。

  「你是誰呢?」我問他:「我覺得你好重要,急著想記起來,可是愈是急,我就愈是想不起來。我想回憶,也回憶不起來,只是一直覺得你那麼重要,我不能忘記你,也不能沒有你。你告訴我,好嗎?」

  「心宇……」他把散在我臉上的髮絲輕輕地往兩旁撥開,對我說:「我不是告訴過你,有時候,失憶是一種解脫,一種快樂嗎?」

  我慌張得忙搖頭,好像被他這麼一說,我便永遠再也記不起來任何事了。「可是,我不要這種感覺,那樣子活著是空蕩蕩的,你怎麼能瞭解?過去,都是我的根,不管是快樂,還是悲傷的,那都是『屬於我』的,失憶只是一時逃避,可是逃避了之後呢?一切發生過的事,難道就真的能隨著失落的記憶煙消雲散嗎?讓曾經相愛的人徒留痛苦,而自己卻無動於衷嗎?」

  「是你太傻,還是我太執著呢?」他忍不住歎道:「我來見你,來找你,是對還是錯呢?」

  「我曾說過我『喜歡你』嗎?」我看著他的眼睛,問:「我們有過『曾經』——我們共有的,有嗎?」

  「是的,我們有過『曾經』,而那曾經,有快樂也有悲傷,有相聚也有分離,」他把我拉近他的身邊,讓我正好能靠在他的胸前。「我們很早的時候,你還很小很小,我還不太老的時候,就遇見了。我把照顧你當成是生活重心,而你習慣對我依靠。那個時候,有時候我覺得你很好玩,有時候覺得很難纏;你常說我很冷血,又說我很偉大,可是我們分不開。」

  「那麼,為何還是分開了?」我問他。

  「因為我犯了錯。」他不很介意地說出口:「我犯了很重大的錯。」

  「你犯了什麼錯?錯到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問。

  「執行任務的時候失手。」他陷入回憶,「我是一個殺手,有最冷靜的頭腦、最靈活的的手指,但卻壞在我有最豐富的感情。他們說殺人殺到最後,甚至可以麻木地看著人在你面前掙扎,直到斷氣而無動於衷。天知道我每一次總是忍著不敢去看,我無法不去想,那些死在我槍下的人,他們原本該有著怎樣美好的人生,有著怎樣癡情的愛人,怎樣慈祥的雙親。他這一死,他們怎麼熬過那些失依的痛楚?那些思念的漫漫長夜?」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衡了一下情緒,然後才繼續對我說:「那一次的任務是某集團的負責人要殺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他在外面的情婦,因為他決定出來競選議員,怕那情婦的事爆發出來,影響他的政治生涯……於是,他設計了一個宴會,他告訴那個女人,他將在那宴會上正式宣佈娶她為妻。她深信不疑,盛裝而去。當我把槍指著她的太陽穴,扣緊扳機時,她像是若有所悟,倉皇而無助地流下淚來;我心裡一擰,猛然轉身,把五顆子彈都給了那個負心漢。

  「那個集團當然知道是誰幹的,但他們當然不會去告發我,尋法律途徑對他們來說並不會比較有利。他們只有對你父親施加壓力,他們要一手拉拔我長大,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殺掉我。」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地咬咬下唇,到底,這是一段錐心刺骨的往事。

  聽到這裡,我低下頭問:「那個『親人』……」雖然我的心裡已有幾分答案。

  「你的爸爸。」他不打算隱瞞。

  我的心震了一下,並不是因為「它」太出乎意料之外;相反地,是因為「它」太不出乎意料之外。

  我不喜歡,我也不想接受,我只好默不作聲。

  他一眼就明瞭我的心思,或者該說是可以設身處地去感受我的心思。

  「他是不得已的,我沒有怪過他,也沒有恨過他。原本,我們這樣的人就是如此,生死不由已。」他平靜地說。

  「如果現在你又出現,我老爸還會殺你嗎?」我悲傷地問。

  他沒有回答我,如此地默認,讓我覺得連吸到肺裡的空氣,都是那麼冰涼。

  「我去求爸爸!」我急切地抓著他的肩對他承諾,「我老爸那麼疼我,那麼愛我……」

  他頓了一下,給我一句不確切的答話。「再說吧!」

  我不解其意,一徑的追問,「為什麼呢?你不願意嗎?還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老爸?」

  「我沒有不相信誰,」他說:「如果我們要重新活過、重新開始,我們就該一步一步慢慢來,不要那麼急切,好嗎?」

  重新活過?重新開始嗎?我不禁心頭一凜。

  這一刻,我的腦海突然浮現詠芳的臉孔。那份可以為愛燃燒的熾熱情感,卻教我的心,霎時轉為冰涼。

  我甚至沒有勇氣去詢問事實——關於他們之間的。

  這才知道,情路是狹窄的,只容得下兩個人,兩份感情,多一個都太擁擠。

  詠芳不願意活得太擁擠,我又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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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沉沉地問:「我們……真能重新開始嗎?」

  我以為,他會像所有愛情劇裡的男主角一樣,即使背著事實、背著心思所想,也能裝出一派堅定,給我一個海枯石爛的誓言;或者,他會直說我傻,說詠芳和他不是……,他們之間的一切絕不及我們的「曾經」;或者,他該告訴我,他和她之間有千千萬萬的不得已……

  哪一個選擇都可以,卻不要這樣,對我做出心虛的沉默,讓我覺得錐心般疼痛。

  我心痛地接著問他:「我是第三者嗎?我介入了你和詠芳之間嗎?」

  「不是的。」這一次,他回答得很急切、很堅定。

  我卻苦笑著反問自己,怎麼會不是呢?一次重逢,我已經把一個深情女子的妒火燃起了,我讓那個女子從此陷入了百折千回的折磨之中,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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