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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沈思瑜

  不能得到的幸福,就讓時間把那樣的渴望帶走吧!我想。

  可是……唉!那還得看天允許不允許了。

  我接到永芳打來的電話,依然是我的電話錄音收的,我在一旁靜靜聽著。

  「嘿!大嫂,我還是喊你大嫂,因為我希望、衷心希望你成為我大嫂,我會努力促成你和我老哥。雖然世輝已經否認他認識你,可是你一天不『死會』,我的心就一天像有刺在裡面一樣不得安寧。你或許覺得我太大膽、太自私、太霸道、大直率,可是你知道嗎?這個時代的男女關係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再心甘情願無條件不佔有地愛一個人,你不去爭取、不去把握,就只有等著被fire。是的,打仗,這種新時代的愛情觀就是打仗。兩軍針鋒相對,你不去打別人,只好等著挨打了。」

  語氣之斬釘截鐵,之尖銳,直撞擊著我的心。她要做什麼呢?擺佈所有的人嗎?

  「我希望你別再出現在『outofsorrow』,除了有我和我老哥同行。『我們』的店不歡迎你。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在感情上,我們是敵人,可是,在其他方面我當你是朋友,就這樣,誰也別再越過雷池一步,否則,我會教你後悔。我不認同『寬恕』那一套,你該知道,我受西方教育的影響比較大——當然,耶穌基督的博愛我也不認同。」

  我總算知道戴忠臣口中所說的「問題」是什麼了,總算明白他的寶貝妹妹為何令他那麼頭大。

  聽了這一番話,其實,我很有生氣的理由,但我卻沒有生氣,只覺得歎息。

  為什麼愛得那麼辛苦?愛到用「打仗」來形容自己?如果這麼愛下去,就真能永不失去所愛嗎?

  為什麼愛不能在放手後仍無怨無悔地愛呢?

  我想,我也許該死了心才對,既然我對徐世輝沒有回憶,不會想起,也就不會有太大的不捨了,而感覺應當可以隨時間遠去。

  我的雙手的五指攤開,貼在窗前,讓自己看個清楚——我,放開了。

  忍不住大喊——對著窗口。「再見!再見!」以為如此便可以更加說服自己。

  而當眼裡的淚滾出來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是不能的。

  一會兒,忽然聽見米瑟夫猛敲著我的房門,急切地喊:「小鬼,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沒有理還不打緊,一聽見有人來了,反而哭得更狂、更放肆、更驚天動地。

  如此一來,更急壞了米瑟夫,二話不說,便把門撞開衝了進來,緊抱住我,不斷地對我說:「沒事了,沒事了,米瑟夫在這裡,別哭,別哭!」

  「米瑟夫!」我反身抱住他,哭喊著他的名字。

  「沒事了,沒事了!」他不斷地告訴我沒事了,不斷地安撫著我。

  但我除了哭,還是只有哭。

  「怎麼突然——」

  「我不……不知……道……」我語無倫次,沒章沒法地說著,「我……想要把……鑰匙丟——丟了,可是……我丟不下……我想丟……我……我不能……米瑟夫……」

  「誰要你把鑰匙丟了?」米瑟夫問。

  「沒有誰……是我自己要丟……的……可是……又……丟不……開……」我哽咽著說。

  「傻孩子!」米瑟夫對我說:「何苦委屈自己呢?感情的事,不是你一個介入不介入,人家就會幸福或不幸福的,你懂嗎?」

  忽然,他用一種神秘而充滿笑意的語氣對我說:「你的箱子來了。」

  我一下於會意不過來,他便把我拉到窗前,往下看去。

  多麼熟悉的一幕!卻又多麼令我震驚的一幕!他,就站在對街的街燈下,直向我們這邊看來。

  他看起來是多麼憔悴!他的臉上隱隱可見散佈著黑色的胡碴,下巴看來比前幾天更為尖削,灰格子襯衫在他的身上顯得突兀了,也許因為過於寬大,也許因為發皺而顯得不夠精神。

  「米瑟夫!」我看著米瑟夫,一下子亂了方寸。

  「他站了好幾天,每晚都來。你把心封閉了,怎麼看得見他的存在?」他如此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把鑰匙丟了嗎?」沙米瑟夫問我。

  「……」我遲疑了一下。

  「告訴我,丟了嗎?」他追問。

  我只好坦白告訴米瑟夫,「沒有。」

  他聽了,便彎下腰來,捏捏我的臉,說:「那麼,去把『幸福』找來給米瑟夫看,好不好?」

  我看著米瑟夫的藍色眼珠子,覺得感激莫名,我忍不住再度上前去抱緊他,激動地說:「米瑟夫!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我連吃飯睡覺都不會了。」

  「傻小鬼,」他說:「米瑟夫有一天也要離開你的,別這麼依賴,要獨立,知道嗎?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猛點頭。

  「你要梳頭嗎?要換衣服嗎?」他問我。

  「不了,」我抬起頭,調皮地對他說:「反正他也服服貼貼的,我這樣去,正好絕配。」

  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自己一番。一條短褲,一雙拖鞋,一件全世界最寬鬆的T恤,夠了。

  「頭也不梳嗎?」米瑟夫笑說:「這樣看起來像瘋婆子似的。」

  「正好讓他知道我為他瘋狂了。」我打趣著回答,邊玩弄著手上那一對十七歲生日時老爸送給我的金鐲子,然後邁開腳步,對米瑟夫說:「我走了。」

  「等等。」他忽然喊住我。

  我回頭,用眼神詢問他。

  他頓了一下,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對我說:「別驚動你爸爸。」

  「Ofcourse」我愉快地回答他。

  於是,我蹦蹦跳跳,又有點作夢般地恍恍忽忽地下了樓。我的身體忽然變得好輕好輕,輕得幾乎可以飛起來。

  不過,等到下了樓,經過老爸的房間時,就不得不把腳步放輕了。

  我躡手躡腳地通過老爸的房間,由於經過得太順利了,所以覺得奇怪,忍不住一回頭,再對那房間扮個鬼臉——我的快樂是如此意猶未盡。

  誰知道轉過頭來,卻正巧和一個龐然大物撞個正著!

  我老爸!

  天哪!差點沒把我彈退好幾步,而他老人家則不動如山。

  他及時拉了我一把,才沒讓我真跌到地上去。

  「搞什麼?慌慌張張!」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對我說。

  「是你自己沒看清楚。老爸!你沒看見你女兒在面前嗎?」我也沒好氣地回答:「我的眼睛背對著你,而你的眼睛面對著我。所以,你該負責才行,是你撞上我的。」

  他打量了我一下,像獵人找尋獵物似地挖出什麼秘密的樣子。最後,才問我:「你要出去?」

  「嗯。」我像犯了錯似的回答,不知不覺頭已經垂下去。

  他低頭看了看表,再抬起頭問我:「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是什麼讓你甘願離開你那寶貝房間?」他的語氣充滿了懷疑,但還不太嚴肅就是了。

  不過,這番詢問還是問出了我一身冷汗——「作賊心虛」這四個字的確不是只拿來嚇唬人用的。

  可我不是作賊啊!我正在追求自己的快樂、自己的人生,不不不,我不該心虛的。

  我只要說個善意的謊言……當然是「善意」的,因為如果不這樣子做的話,我今天就踏不出大門了,我的快樂、我的人生就這樣被中斷了,那麼,有朝一日,老爸良心發現的時候,他肯定會自責死的。

  我很孝順,絕不讓老爸自責,所以,我該撒謊。

  如此好好地自我心理建設了一番之後,我才抬起頭來,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回答他:「食物。我房間裡儲藏的零食都吃光了,自然沒法子『閉關』了。我只是心情不好不想出去,可沒打算把自己餓死,老爸。」

  「肚子餓?那我叫陳嫂弄點東西給你吃,成天都吃零食,防腐劑那麼多,恐怕吃到最後,你都瘦成木乃伊了,到時候醜死了,可別怨你媽沒把你生好。」他又開始對我喋喋不休地訓起話來,還邊把我的手腕抓起來左看看、右看看,嫌著念著:「你看看,這麼瘦,還吃零食不吃正食,你呀……」

  「老爸」我趕緊打斷他意猶未盡的訓話,恐怕遲了一步出去,徐世輝就不見了——我實在很擔心,只好半推半就地妥協著,「知道了!你別像女人家嘀嘀咕咕的,好煩哪!我只是要去買些零食回來囤積,又沒說不吃飯。拜託你讓我耳根子清靜些好不好?而且,我晚上沒吃巧克力會睡不著覺的。」

  這是真的,不知道是從哪個年紀養成的習慣,我總得在睡前吃巧克力才能入眠。後來,據報章雜誌上說,甜食會讓人有快樂的感覺。

  大概潛意識裡的,早已喜歡把快樂和希望帶進夢裡吧!然後祈求醒來之後,一切嶄新亮麗如昔。」

  「你這丫頭,才說兩句就嫌我囉唆了,唉!」他說著說著,臉上已交織成一片哀戚和無奈。「等你自己以後當人家的媽,看你會不會比我囉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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