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皺眉抓頭嘟嘴,他開始問:「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Debbie說:「一男一女有什麼關係?」
男人嬉皮笑臉:「姣婆遇著脂粉客,情殺案嘛。」
我說:「不是。」
男人又問:「滿臉子彈洞的是死屍?」
我說。「是。」
Debbie尖叫起來:「好聰明啊!」然後賞他香吻。
男人大樂,問得更起勁:「活生生的那個殺了子彈臉?」
Debbie說:「這麼淺都問,打!」她嬌俏地拍了拍他的臉。
我啜了一口VirginMary,想道:性格真是天生的,我也是在蘭桂坊玩,又不見我這樣銷魂。
「Cool。」突然聲音由我左耳進入。
回頭一望,是個高瘦白淨的黑衣男人。我望著他,不期然在心中應了一聲。
是他了,今夜就是他。
我笑笑。
他又說:「我喜歡說故事的女人。」
Debbie此時插嘴:「Hi,是不是一起玩,要玩的話便問問題。」
他說:「因為活生生的人有病。」
Debbie立刻嘩了聲。「對。」我說。
他再說:「因為一槍打不死那個死者,所以每次多補多一槍。」
Debbie故作雙眼放光狀。我說:「對。」
他沉入思考中,半晌他說:「好可能會是夢遊病,在他殺了對方之後,他把屍體埋葬,但半夜夢遊病發作,他起床到冰天雪地之下挖出屍體抬回屋中,到天明醒來,看到身邊屍首,便以為他未死,只好再補一槍,久而久之,那死屍便滿臉子彈洞。」
Debbie尖叫:「全中!」
我微笑。
Debbie的男人說:「做馬。」
Debbie不滿:「人家醒目。」
我依然是微笑。
傳說,含蓄的女人永遠較多嘴的女人令男人心動,所以我一直盡量少說話。
他告訴我:「我叫方季雲。」
女人名,簡直暈低。「我叫米米。」我說。
「孔名?」
「真名。」我回答。
「Cute。」他說。
我微笑。
「你做什麼的?」
「廣告。」我多數會先這樣回來,可塑性似乎高一點。
「Copywriter?」果然一如其他男人,他首先這樣問。
「不是。」我啜著VirginMary搖頭。
「客戶主任。」他猜中了。
我點頭。
「見的人很多。」他說。
「是的,客戶嘛。」我說。
「那麼一定有許多男朋友了。」
我笑笑。「沒有啊,一個也沒有。」
「不相信。」他凝視我的眼。
通常男人凝視女人的目光多數情深款款,但他的眼神--卻出奇地咄咄逼人。我有點不自然。「分手了。」我說。
他再逼視我。「分手的目的是為了在這裡玩?」
第五章
我怔住,然後剎那間憂傷起來。
我沒有答話,只是看看他。
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對我笑。
我的心緩緩地軟下來。對著一個能看穿自己的人,我覺得誘惑。
不是這麼快便要我遇上知心吧。穿黑衣的男人。
「來,」他忽然說:「我們去吃最好的壽司。」
就那樣,我和Debbie在那夜分別了,一如許多個夜遊夜,我與萍水相逢的男人吃宵夜。
他帶我到TimesSquare的一心吃海膽刺身和龍蝦刺身,我們喝了很多清酒,又談了很多。如我所料,他是專業人士,三十歲上下,家庭背景良好,外國留學,事業得意。而愛情嘛,肯定不會失意。
但我沒有問,今夜不適宜。
繼而,我請他送我歸家,再之後,我便睡覺去--一個人獨睡。
是這樣,有一夜情的鋪排沒有一夜情的結局。不喜歡一夜情,因為我虛榮。
我壞,我要人追。
再沒有什麼比令一個條件比你好的人愛你更令人精神爽利。
我並不朝三暮四,相信我。
我只愛享受被皇帝愛上的快樂。
從前與天澤一起,單單純純,我也曾經喜愛過,但不知不覺我長大了,知道多了,便忽然想要更多。
不知道這樣好不好,戀上了複雜困難的世界。
躺在床上睡不著,到臨近天亮時勉強睡了四小時,醒來的時候已是星期六早上十時。
和天澤分手的第一個週末。
通常在週末時分,我也會與天澤一起,看場電影,到酒樓叫幾個小菜,又或者到菜市場買菜煮飯。還未結婚但已過著小婦人的生活。不是不好,但我認識他時才不過十九歲,到現在分手的二十三歲,四年了,每個週末也做著差不多的事。
但他總會不厭其煩,每個星期六早上給我通個電話,安排週末活動,縱然每次都是差不多。
今天是週末,分了手,他大概不會打電話來,我要等的是方季雲。
電話響。我接聽。是Debbie。「喂--」
昨晚才玩至深夜,今日回到銀行卻又精精神神。
「你昨晚--哪裡去了?」她問我。
「吃宵夜然後睡覺。」
「自己一個睡?」
「當然。」我說。
「唉,」忽然Debbie長嗟短歎。「又玩認真?」
「認真好玩。」我打呵欠。
「其實最虛榮的是你,偏要全世界愛上你不可。」
我揉揉眼。果然是知心友。
「你呢?和滿腦草睡了?」我問她。
「……」她從喉嚨發出古怪的聲音:「還沒有,不過在他的車子內吻過了。」
「喜歡他?」我說。
「喜歡--大概可以維持一星期。」她答。
「那麼祝你未來七天愉快。」
Debbie問:「你今天怎麼過?又是等新相識的男人的電話?」
我從床邊抓來MarksandSpencer的天下第一美味杏仁餅,咬了一口,理所當然地答:「是呀。」
「過程很痛苦的哦,不停地等等等。」
我不置可否。
忽爾,有電話入。
Debbie說:「哎呀,他打來了。」
「誰?」我反問:「你的嗎?」
「不!傻妹,你的。」然後她便收了線。
立刻精神奕奕,我接過電話,語氣平靜地:「喂--」
「喂。」對方回應:「米米?」是天澤。
心中納罕,這個男人真是,被人趕走也還打電話來。
「米米,」他說,誠懇平穩一如以往:「不是想打擾你,但我有兩張小提琴演奏會門券,本來是準備和你去看的,現在我兩張一起給你,你和你的朋友去吧。」
「謝謝。」我說。然後便不知說什麼好。
天澤說下去:「還未習慣星期六早上不給你電話。」
我苦笑,想告訴他我其實也一樣,但卻只是低下頭來,什麼也沒告訴他。
天澤再說:「開開心心做人。」
我哽咽。
「保重。」他說。
「嗯。」我收線。電話剛放下便落下淚來。我知他愛我,我真的知道。
電話再響,是方季雲,他約我去滑水,我抹過眼淚便去了。我不要自己掛念天澤。不要。
滑水很開心,之後在遊船上曬太陽也開心,與方季雲說話也非常開心。他是那種令你覺得生命很有趣而男人又非常有存在價值的人。
而在星期天,我在家看週刊,天澤和方季雲也沒有找我。
未與天澤分手前已有些散件男友,但當然那時候不用在星期天百無聊賴,天澤總會在身旁,而且,那些男人從未使我牽掛過。
可能他們並不穿黑。
是否方季雲的黑衣,所以我才掛念他。
星期一清早返回公司,便看到方季雲的花,是大朵百合,包裹在咖啡色花紙內。
我很快樂,那麼大束花,很醒目。
星期二和他到IslandShangri-la的法國餐廳吃飯。天南地北,舒舒服服,很快樂。
星期五我們落JJ's,一直玩到半夜三點,然後到敏如飲茶,六時半才回家睡覺。
和他一起真的很開心,很能溝通得到。雖然他是出名的建築師、雖然他比我有錢,但我自覺,能與他平起平坐。而且他為我看吉本芭娜娜的《白河夜船》,叫我感動。
在一個星期三,天澤給我電話,問我近況。於是我告訴他,我正與一個很喜歡的男人來往,他為我看吉芭娜娜。天澤卻說:「我也為你看吉本芭娜娜,還有夏樹靜子和柴門文。」
我想了想,這也是,但我從來沒有因天澤為我所做而感動過。
天澤說:「那你快樂嗎?」
「快樂。」我毫不猶豫地答。
「那就好了。」非常的天澤。
然後我問,毫無廉恥地:「天澤,你有對象了嗎?」
天澤遲疑了數秒,然後回答我:「有個剛剛開始的女孩子。」
我第一個反應是:不相信。「何時開始的?怎麼我不知道?」我問他。
我猜得到,天澤必然在微微嘴笑,每次惹我發怒後必是那個樣子。
「是同事,那時候有你,所以沒發展。」
「你喜歡她?」我問。
「我們有共同語言。」他告訴我。
於是我說:「即是每天非要討論十次政治不可的瘦瘦的、戴眼鏡女人。」
天澤終於笑出聲來。「她當然沒你那樣漂亮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