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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深雪

  啊,天澤要離開我了。「相信你們會快樂。」我說。

  他道謝,然後掛線。

  那個晚上我給方季雲電話,告訴他我的舊男朋友有對象了,他卻非常輕鬆:「那麼慘呀。」好像不感興趣似的。

  繼而他再說:「那麼星期六晚去不去澳門?」

  我答應了他。這種時候不答應他還可答應誰?

  在澳門我們去吃很好味的大鑊飯,又在賭場贏了五百五十塊。在豪華的舒適大床上,我和他溫馨地做愛。

  在做愛的過程中我哭了。我發覺自己愛上他。

  他沒有問我他是我第幾個男人那種無謂問題,不過就算我告訴他是第二個,他也未必會相信。

  我歎了口氣,我愛上他了。

  靜靜地,就和方季雲拍起拖來。

  告之Debbie,Debbie說:「很好哇,你一向就是喜歡那類男人。」

  我們在JoyceCafe吃窮奢極侈的下午茶,我咬著三文魚三文治,向Debbie坦白:「其實我並不清楚自己喜歡他什麼?」

  「有型、有錢、會玩。」Debbie替我答。

  我想想,也可以說是。原來我的快樂是源自吃喝與揮霍。

  Debbie在此時說:「我也拍拖了。」

  「啊?」

  「是你不在的時候發生,在VAbene結識的。他開一間小小畫廊,賣自己的也賣別人的畫。」Debbie說。

  「咦,藝術家?」我笑她。

  「不知道,也懶得管。」Debbie忽然苦笑。這是我這些年來,首次看見她有痛苦的面部表情。她續說:「只覺得,和他一起很有穩定感,就只想向在他懷裡永遠不起來。」

  「又說自己是愛情免疫人?」我依然笑她。

  她卻正經得可以,居然這樣回答我:「我看就是他了。」

  「好好地拍一次拖吧。」我說:「比一夜情好玩得多。」

  Debbie微笑:「我想和他結婚。」

  我差點噴茶。「什麼?」

  「雖然他窮,雖然他不能帶給我任何物質享受,但我愛他,也知他愛我。很幸福。」

  我沒說什麼,只知道Debbie的簡單要求我在數年前已得到了,但我不希罕。

  我垂下頭來。

  Debbie問:「和天澤分手不後悔?」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於是說:「很enjoy現在。」

  「方季雲認真嗎?」

  我聳聳肩。這一點,我怎可能知道。

  「要小心啊。」Debbie叮囑。

  我沉默。

  Debbie又說:「米米,你覺不覺得我倆不似去玩的女仔,我們有太嚴重的真心。」

  我笑:「像十四歲無知書院妹。」

  她也笑:「鬼叫我們大學畢業後才開始學壞咩!」我笑得更響。真的,我倆後知後覺,一直乖乖純純地讀書,因為怕做不了大學生失禮父母街坊,所以努努力力地讀讀讀,是在入了大學以後才放鬆自己,到現在有了經濟能力,便有毛有翼曉飛了。

  要飛,飛出不好玩的世界,飛出天澤的保護網。

  而方季雲會是另一個保護網抑或捕鳥閘?

  我希望--是捕鳥閘。

  Debbie和她的藝術家發展神速,Debbie以低息貸款買了在薄扶林的樓,賣了自己的Saab以全很鬆動些,準備日後和藝術家結婚之用。

  Debbie變了,真有點不可思議,而且她肥了,足足八磅。

  我穿她的舊衣服,繼續和方季雲拍拖。

  大吃大喝,瘋狂shopping,生活無聊但寫意。

  而在拍了半年拖後,方季雲告訴我他有妻子在L.A.,我狂哭了三個晚上,又吵又鬧,分開了兩星期後卻又和他走在一起。

  本來一直就沒有想過要嫁他,其實他有老婆子女也沒關係。只不過把我當傻瓜便不應該。

  開始愈來愈不喜歡他。他一身的黑一日比一日不似樣,有時似粉紅,有時似淺綠,總之,就不是我想要的黑。

  在他放大假回L.A.探妻子時,我便單身走到judgement玩,和男人女人說說話,然後在公司收收花。我也有在家中發呆的日子,牽掛方季雲在L.A.的行動,思索他究竟是否掛念我。

  是有點情緒波動。

  但比起當初和天澤拍拖時不小別的震撼,方季雲的星期慰妻放大假便算不上什麼。

  還記得,那時候剛剛拍了一年拖,讀政治的天澤被派到新加坡做交換生,小住三星期。那時候我天天哭,他不來電話我每天哭,他一打來我卻哭得更勁,非要他知道我想念他不可。到三星期後,我瘦了十多磅。

  那一次天澤很感動。

  我真心喜歡過天澤,亦真心喜歡方季雲,但好像……很不同的。

  我蜷首被單在床上,懷念著天澤。他牽我手由旺角走到油麻地,然後再到尖沙咀,街上那麼多人,天那樣的悶熱,然而我覺得那樣的愉快,笑著笑著,在街上指指點點,他買給我一個雪糕杯,一對廉價耳環,就那樣開心一整天。

  沒有物質生活的戀愛,像小孩子遊戲那樣輕鬆的生活,曾是那麼舒適寫意。

  但後來,我便不喜歡了。

  不明白,為什麼堂堂一個政治碩士要挑一份月薪八千的工作,當個什麼議員的助理。有政治目標還可以,但天澤並不是有野心的人,他滿意當一世的副手。

  方季雲沒有從L.A.撥過一個電話給我。為此我十分不高興,我在想,與其這樣下去,倒不如想想有否再與天澤發展的機會。就那樣,那夜我並沒有睡。

  方季雲回來以後,就像沒事那樣和我約會,談笑自若,完全不管我在過去那段日子的感受。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飯未吃完我已趁他往洗手間時離開。走在蘭桂坊,茫茫然經過LeBarBat,這間我和方季雲相遇的酒吧,心中一空,在不知不覺間流下淚來。姑且勿論愛不愛他,姑且勿論喜歡他的程度有多少,給傷害了總是痛苦。

  忽爾,熟悉的聲音傳來耳畔:「米米,你怎麼了?」

  我轉臉,發現天澤溫柔的臉。當下,手心抖震,抱著他便哭了。

  那夜,天澤伴著我。

  我告訴他方季雲的事,又告訴他Debbie的新生活,他同樣和我分享他的近況。

  我問他:「你和你的女友怎麼樣了?」

  他半晌不說話,然後這樣說:「不過不失。但當然不比和你一起時快樂。」

  他凝視他的眼,緊握他的雙手,說不出話來。在這麼多年以後,我首次發現,原來他有最黑最黑的眼睛,清澈黑亮如寶石,比任何加在身上的黑衫黑褲更黑,亦更真。

  在一星期後,我與方季雲分了手,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口:「謝謝你伴了我這些日子。」我很失望,亦非常心淡,不正常地從淺水灣他的家沿車路步行回大坑我的家,一路走一路想,將來再開始發展感情的話,要挑一個怎樣的男人。

  Debbie終於決定和藝術家結婚,我每天在他們兩人中間左穿右插,一時與Debbie試婚紗,一時替他倆籌備婚禮,覺得很忙很快樂。但這種快樂似乎完全與婚禮無關,只是因為在失戀時節有事可做,而且好友快樂也令我快樂。

  Debbie的婚禮沒有令我有結婚的衝動。

  在蘭桂坊喝酒成了獨行俠活動,穿黑衣的男人仍然是首選。黑衣男人總令我衝動,雖然在相熟過後往往才知對方原來只是色慾禽獸,無聊非常。

  生活開始失去目標和系統。

  Debbie選擇在與藝術家相識一週年的紀念日結婚,結婚那天她穿了一件前衛婚紗,有點像外星美女,非常遊戲,很襯她。

  在拋花球的當兒,大家屏息靜氣的時候,花球就跌在我跟前,我瞪了它一會兒,然後轉頭就走,沒有收拾它的意思。

  天澤亦有參加婚禮,單獨一人,沒有攜眷。

  「你由始至終都把女朋友收收埋埋。」我笑。

  他回答我:「分手了。」

  「啊?」分手了?

  「你呢?」他問。

  他看著我,閃爍著溫柔漆黑的眼睛。

  忽然,我不敢看下去。「失陪。」我說,掉頭就走。

  天澤怎麼了。他的目光令我尷尬。

  翌日,他便約會我,和我乘公共汽車到西貢吃海鮮。

  他說:「知你一直想到西貢吃海鮮,但以前總沒機會,現在補償給你。」

  我沒有什麼反應,白灼蝦好像沒有往常的好味,剛才坐車人多,令我有點倒胃口。

  吃過午飯,天澤問我想往哪裡去,我想了想,告訴他我想到太空館,他顯得很興奮,和我看科威特火海時自顧自在紅光中咪咪笑。

  晚上我們到了廟街,他買了兩件貓T恤,一件給我一件給他自己。我說了句謝謝。

  星期天一大早醒來,與天澤共度的前一天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一點依戀或懷念也沒有。

  下午有名穿黑衣的男人約會到QuoQuo喝下午茶,我開開心心應約了,然後我們兩人到joyceshopping,我買了件A字連身裙,自己付錢,但非常開心,他說今年流行小女孩式橫掛小手袋,於是我又買了一個,還是銀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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