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天澤要離開我了。「相信你們會快樂。」我說。
他道謝,然後掛線。
那個晚上我給方季雲電話,告訴他我的舊男朋友有對象了,他卻非常輕鬆:「那麼慘呀。」好像不感興趣似的。
繼而他再說:「那麼星期六晚去不去澳門?」
我答應了他。這種時候不答應他還可答應誰?
在澳門我們去吃很好味的大鑊飯,又在賭場贏了五百五十塊。在豪華的舒適大床上,我和他溫馨地做愛。
在做愛的過程中我哭了。我發覺自己愛上他。
他沒有問我他是我第幾個男人那種無謂問題,不過就算我告訴他是第二個,他也未必會相信。
我歎了口氣,我愛上他了。
靜靜地,就和方季雲拍起拖來。
告之Debbie,Debbie說:「很好哇,你一向就是喜歡那類男人。」
我們在JoyceCafe吃窮奢極侈的下午茶,我咬著三文魚三文治,向Debbie坦白:「其實我並不清楚自己喜歡他什麼?」
「有型、有錢、會玩。」Debbie替我答。
我想想,也可以說是。原來我的快樂是源自吃喝與揮霍。
Debbie在此時說:「我也拍拖了。」
「啊?」
「是你不在的時候發生,在VAbene結識的。他開一間小小畫廊,賣自己的也賣別人的畫。」Debbie說。
「咦,藝術家?」我笑她。
「不知道,也懶得管。」Debbie忽然苦笑。這是我這些年來,首次看見她有痛苦的面部表情。她續說:「只覺得,和他一起很有穩定感,就只想向在他懷裡永遠不起來。」
「又說自己是愛情免疫人?」我依然笑她。
她卻正經得可以,居然這樣回答我:「我看就是他了。」
「好好地拍一次拖吧。」我說:「比一夜情好玩得多。」
Debbie微笑:「我想和他結婚。」
我差點噴茶。「什麼?」
「雖然他窮,雖然他不能帶給我任何物質享受,但我愛他,也知他愛我。很幸福。」
我沒說什麼,只知道Debbie的簡單要求我在數年前已得到了,但我不希罕。
我垂下頭來。
Debbie問:「和天澤分手不後悔?」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於是說:「很enjoy現在。」
「方季雲認真嗎?」
我聳聳肩。這一點,我怎可能知道。
「要小心啊。」Debbie叮囑。
我沉默。
Debbie又說:「米米,你覺不覺得我倆不似去玩的女仔,我們有太嚴重的真心。」
我笑:「像十四歲無知書院妹。」
她也笑:「鬼叫我們大學畢業後才開始學壞咩!」我笑得更響。真的,我倆後知後覺,一直乖乖純純地讀書,因為怕做不了大學生失禮父母街坊,所以努努力力地讀讀讀,是在入了大學以後才放鬆自己,到現在有了經濟能力,便有毛有翼曉飛了。
要飛,飛出不好玩的世界,飛出天澤的保護網。
而方季雲會是另一個保護網抑或捕鳥閘?
我希望--是捕鳥閘。
Debbie和她的藝術家發展神速,Debbie以低息貸款買了在薄扶林的樓,賣了自己的Saab以全很鬆動些,準備日後和藝術家結婚之用。
Debbie變了,真有點不可思議,而且她肥了,足足八磅。
我穿她的舊衣服,繼續和方季雲拍拖。
大吃大喝,瘋狂shopping,生活無聊但寫意。
而在拍了半年拖後,方季雲告訴我他有妻子在L.A.,我狂哭了三個晚上,又吵又鬧,分開了兩星期後卻又和他走在一起。
本來一直就沒有想過要嫁他,其實他有老婆子女也沒關係。只不過把我當傻瓜便不應該。
開始愈來愈不喜歡他。他一身的黑一日比一日不似樣,有時似粉紅,有時似淺綠,總之,就不是我想要的黑。
在他放大假回L.A.探妻子時,我便單身走到judgement玩,和男人女人說說話,然後在公司收收花。我也有在家中發呆的日子,牽掛方季雲在L.A.的行動,思索他究竟是否掛念我。
是有點情緒波動。
但比起當初和天澤拍拖時不小別的震撼,方季雲的星期慰妻放大假便算不上什麼。
還記得,那時候剛剛拍了一年拖,讀政治的天澤被派到新加坡做交換生,小住三星期。那時候我天天哭,他不來電話我每天哭,他一打來我卻哭得更勁,非要他知道我想念他不可。到三星期後,我瘦了十多磅。
那一次天澤很感動。
我真心喜歡過天澤,亦真心喜歡方季雲,但好像……很不同的。
我蜷首被單在床上,懷念著天澤。他牽我手由旺角走到油麻地,然後再到尖沙咀,街上那麼多人,天那樣的悶熱,然而我覺得那樣的愉快,笑著笑著,在街上指指點點,他買給我一個雪糕杯,一對廉價耳環,就那樣開心一整天。
沒有物質生活的戀愛,像小孩子遊戲那樣輕鬆的生活,曾是那麼舒適寫意。
但後來,我便不喜歡了。
不明白,為什麼堂堂一個政治碩士要挑一份月薪八千的工作,當個什麼議員的助理。有政治目標還可以,但天澤並不是有野心的人,他滿意當一世的副手。
方季雲沒有從L.A.撥過一個電話給我。為此我十分不高興,我在想,與其這樣下去,倒不如想想有否再與天澤發展的機會。就那樣,那夜我並沒有睡。
方季雲回來以後,就像沒事那樣和我約會,談笑自若,完全不管我在過去那段日子的感受。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飯未吃完我已趁他往洗手間時離開。走在蘭桂坊,茫茫然經過LeBarBat,這間我和方季雲相遇的酒吧,心中一空,在不知不覺間流下淚來。姑且勿論愛不愛他,姑且勿論喜歡他的程度有多少,給傷害了總是痛苦。
忽爾,熟悉的聲音傳來耳畔:「米米,你怎麼了?」
我轉臉,發現天澤溫柔的臉。當下,手心抖震,抱著他便哭了。
那夜,天澤伴著我。
我告訴他方季雲的事,又告訴他Debbie的新生活,他同樣和我分享他的近況。
我問他:「你和你的女友怎麼樣了?」
他半晌不說話,然後這樣說:「不過不失。但當然不比和你一起時快樂。」
他凝視他的眼,緊握他的雙手,說不出話來。在這麼多年以後,我首次發現,原來他有最黑最黑的眼睛,清澈黑亮如寶石,比任何加在身上的黑衫黑褲更黑,亦更真。
在一星期後,我與方季雲分了手,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口:「謝謝你伴了我這些日子。」我很失望,亦非常心淡,不正常地從淺水灣他的家沿車路步行回大坑我的家,一路走一路想,將來再開始發展感情的話,要挑一個怎樣的男人。
Debbie終於決定和藝術家結婚,我每天在他們兩人中間左穿右插,一時與Debbie試婚紗,一時替他倆籌備婚禮,覺得很忙很快樂。但這種快樂似乎完全與婚禮無關,只是因為在失戀時節有事可做,而且好友快樂也令我快樂。
Debbie的婚禮沒有令我有結婚的衝動。
在蘭桂坊喝酒成了獨行俠活動,穿黑衣的男人仍然是首選。黑衣男人總令我衝動,雖然在相熟過後往往才知對方原來只是色慾禽獸,無聊非常。
生活開始失去目標和系統。
Debbie選擇在與藝術家相識一週年的紀念日結婚,結婚那天她穿了一件前衛婚紗,有點像外星美女,非常遊戲,很襯她。
在拋花球的當兒,大家屏息靜氣的時候,花球就跌在我跟前,我瞪了它一會兒,然後轉頭就走,沒有收拾它的意思。
天澤亦有參加婚禮,單獨一人,沒有攜眷。
「你由始至終都把女朋友收收埋埋。」我笑。
他回答我:「分手了。」
「啊?」分手了?
「你呢?」他問。
他看著我,閃爍著溫柔漆黑的眼睛。
忽然,我不敢看下去。「失陪。」我說,掉頭就走。
天澤怎麼了。他的目光令我尷尬。
翌日,他便約會我,和我乘公共汽車到西貢吃海鮮。
他說:「知你一直想到西貢吃海鮮,但以前總沒機會,現在補償給你。」
我沒有什麼反應,白灼蝦好像沒有往常的好味,剛才坐車人多,令我有點倒胃口。
吃過午飯,天澤問我想往哪裡去,我想了想,告訴他我想到太空館,他顯得很興奮,和我看科威特火海時自顧自在紅光中咪咪笑。
晚上我們到了廟街,他買了兩件貓T恤,一件給我一件給他自己。我說了句謝謝。
星期天一大早醒來,與天澤共度的前一天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一點依戀或懷念也沒有。
下午有名穿黑衣的男人約會到QuoQuo喝下午茶,我開開心心應約了,然後我們兩人到joyceshopping,我買了件A字連身裙,自己付錢,但非常開心,他說今年流行小女孩式橫掛小手袋,於是我又買了一個,還是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