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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深雪

  我捧著一大筒雪糕在吃,點了點頭,大概我是同意的。

  Luna突然感動起來:「阿彗!」

  「什麼?」

  「只有你一個支持我!只有你明白我!」

  雪糕是我喜歡的香橙雪葩。我滋味地舔舔唇,告訴她:「你開心便好了。」

  她雙手掩臉:「我愛你啊!阿彗!」然後她過來擁抱我。

  我嫌她滿身爽身粉,因為我對爽身粉敏感,於是一手推開她。

  「留下來吃飯吧,傭人煮了手指般粗大的翅。」她豎起尾指說。

  「不了,與你的男朋友見面像見客戶那樣,壓力大。」我拒絕。

  「他有新的股票貼士呢,我明天告訴你,讓你嫌大錢。」

  「不如叫他收購你工作的銀行,讓你做老闆,然後我再向你討便宜好了。」

  「會的呀!」她叉起腰,「總有一天我的男人會助我事業一飛沖天,我要做華人女首富!」

  「那麼我預先恭喜你。」我與她戲劇性地握握手,然後放下雪糕。「回家了,要整理計劃書。」我說。

  我在她樓下等的士的時候,看見Luna的男朋友坐著那巨型的黑色勞斯萊斯來到。黑色勞斯萊斯,而且還是巨型的,對於我來說,壓力真的太大了。

  我明白,我也喜歡條件好的男人、上佳的生活,但不要有任何壓力。生活、經濟的壓力已叫我好受,我不想要愛情上的壓力。

  我的日子就是如此地過,努力地工作,與上司下屬相處愉快,對客戶盡責熱心。閒時與Luna他們吃喝玩樂,與Gilbert說電話,與Kelvin約會逛街。我的花費愈來愈大,也享受這種緊逼的生活,已經漸漸不接受便宜、草根的東西,每走一步,都要舒服、方便、質素高。

  公司派花紅,我拿了二十四個月糧,我看著存摺簿,笑得合不攏嘴;很久很久,也未試過如此快樂,居然,哈哈哈,薄有積蓄了。

  我的即時行動是--搬了出來住。

  Luna與我來來回回地看出租單位,我要求單位有五百尺左右,要光線充足的,寧靜的,半新舊的。最後,我在跑馬地找了個合意的單位,有翠綠的山邊景觀,頗開揚。

  Luna與Kelvin幫我搬家和裝修。看著Kelvin搬搬抬抬,那落力的樣子,令我對他的觀感改變了很多。換燈膽、貼牆紙、鑽牆入釘這些小任務,他做得快捷又樂意,我站在一角看了一會,於是想,說到底,他也有收起氣焰的一刻。

  累了之後,他以手袖抹去額頭的汗水,對我說:「我現在十足一個『地盤佬』的樣子。」

  我遞了一罐汽水給他,「不是啊,很隨和。」

  他笑著喝下去,汗水急急地從他頸上流下來。

  Luna大呼小叫:「Kelvin很man喲!」

  我只是笑。Kelvin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

  在跑馬地睡的第一夜,一個夢也沒有,睡得不知多熟。我真的很開心,這麼大個人,第一次有種生命掌握在我手裡的感覺,我獨立了,自主了,我掌握了自己的幸福。

  與簡文瀚已沒有聯絡。我對別人說是怕再見面便再分不開,其實,是他沒再找我。

  分手初期,我天天伏在電話旁等待他的聲音,希望他告訴我他捨不得,我一邊等一邊哭,他始終沒有致電。

  後來我病了一場,在藥力發作中,模模糊糊間,我忽然真的知道,我與他是完了,真的完了,他已不要我了。

  或許,他要的從來不是我。他以為那個樸素、慣於吃苦的女孩是全部的我,他不知道樸素、吃苦、枯乾瘦黃的女孩子只是被迫的,她的志願並不在此。

  好像真的忽然明白過來。我在病床苦笑。明白了。

  和珀月也少見了,是我故意疏遠她的。因為我知道,她與簡文瀚會不時見面。在分手最初那個階段,任何關於簡文瀚的消息都會令我很痛苦。

  而在今天,珀月打電話給我。

  「你好嗎?」她說。

  「珀月!」我叫喚她。

  「是不是很忙?」她問。

  「還好啊。」我說。

  「你的媽媽說你搬了出來。」

  「在跑馬地。嗯,不如你上來坐一會吧!」我邀請她。

  「好哇,今晚可好?」

  「好的!」我笑著和應,我是由衷地開心。

  這一夜,我們坐在我的四柱大床上喝香檳吃芝士和德國腸,很快便有點醺醺醉。

  珀月指著我的床說:「真奇怪,房間不算大,卻要這麼大的床,衣櫃也沒處放了。」

  「睡大床是我的心願。你不是不知道,小時候我要與姊姊睡在一張鐵架床上。」

  「你現在的經濟環境好了。」她在我床上翻了翻身。

  「那時候,我不知多羨慕你宿舍的床,又新又乾淨。」我記起大學時候,我最愛窩在珀月的床上與她談天。

  「阿彗,」她忽然問:「你可是快樂了?」

  「嗯。」我毫不考慮地說。

  「一切都如意?」她問。

  我想了想。

  「可說是罷。」

  「你是否還愛著簡文瀚?」

  她這樣問,我的心便一沉。

  「我不知該怎麼說。」

  我是真的沒有再去想他。

  「我覺得簡文瀚還是愛你的,他的眼神總帶點憂鬱。」

  我沒說話,今夜天上有星。

  「簡文瀚下星期去英國進修,為期九個月至一年,他覺得工作上該有更佳的發展。」她頓了頓,然後說:「我會和他一起去。」

  我望向她,忍不住問:「你們一起了嗎?」

  她卻笑,微微的笑:「他還愛著你,我們怎可能會在一起?」

  我依然望著她。

  珀月把臉湊得更近。「你還沒有回答我。」

  我坐起身來。「你愛上了他。」我說。

  「如果你不要他我才要。」

  我笑了:「別說什麼要不要。」

  「他依然是愛你的。」她重申,目光充滿試探。

  「我有我的新生活。」我嘗試結束這話題。

  珀月卻突然說:「我覺得,他很快便會不再愛你。」

  她的語氣很有自信,我愕然了。珀月的眼內有怪異的閃光,氣氛就這樣僵下來。我和她靠在大床上,我望著天花板,她望著窗外的夜空,沒有說話。

  大約五分鐘後,她起身告辭,我送她到大門去。

  她說了再見,沒有揮手,眼睛內也沒有依戀,甚至沒有特別的情緒,冰冰冷冷的。

  一個朋友,是不會這樣的。珀月,還是不是我的朋友?她說,我不要她才要。她是想要簡文瀚,但怕我會和她抬吧。她今夜上來,目的是叫我不要搶。

  忽然覺得腹痛,我彎下了身,很痛苦。

  我蹲在地上,左手按著額角,右手護著小腹。珀月說,簡文瀚依然愛我,而我,是否仍然愛他?

  腹內一陣刺痛,我流出了眼淚。

  電話鈴響,我爬到電話旁邊,抓起話筒。

  「阿彗。」是Kelvin。

  剎那間,我如獲救星。

  「Kelvin,我……」眼淚愈落愈急。

  「你怎麼了?」他著急起來。

  「我肚痛。」

  「我立刻來看你。」然後,他掛了線。

  我掩住臉縮在牆角,居然真的乖乖地等他到來。十分鐘後,他便在我面前出現。

  「嚴重嗎?」他掃著我的頭髮。我望進這雙關心我的眼睛,忍不住撲進他懷內,我嗚咽:「我很痛!」

  於是,他急急忙忙扶我走到樓下他的小房車內,送我到醫院。一路上,他都捉著我的手。

  在醫院內,醫生說,我得了急性腸胃炎。

  而Kelvin,整夜都在照顧我。

  肚子不再痛之後,我明白了。

  我不要爭,不要與珀月爭,我還有其他選擇。

  翌日,Kelvin告了一天假,給我讀報紙,又陪我看VCD。我吃過藥後,便睡得昏死,傍晚醒來時,家中飄蕩著一陣熱湯的香氣。

  我走進廚房,Kelvin正在攪弄著一大煲香噴噴的東西,「我煲了雜菜湯,有營養,又不肥膩,你可以多喝兩碗。」他回頭告訴我。

  我點頭。

  他遞我一小碗,「小心燙。」他說。

  我喝了一口:「好味喲!」

  「阿彗。」

  「嗯?」我抬眼。

  「讓我做你的男朋友。」他說。

  在這千分之一秒,我立刻清醒了三分,這個Kelvin,我沒忘記我曾經大力否定過他。

  「我會對你很好。」他那明確保證的眼神與聲線,肯定得像買電視廣告那樣。我輕輕放下了湯,「忽然渴睡。」我小聲地急急地說,繼而逃避地走回睡房大床上。我縮回床上之後,他便跟進來。「我要走了。」他說,我看到他眼內的失望。

  「謝謝你昨晚到今夜的照顧。」我是由衷的感謝他。

  「你考慮一下吧。」他叮嚀,說得像商業上的考慮。

  我點頭,我是明白的。

  在他離開之後,我喝了他煮的湯,真的很好味。我站在那煲湯之前努力地去想他,想他的外形,想他的優點。然而我發覺,我還是喜歡這煲湯多一點。

  不知是否藥力關係或其他原因,一整夜我都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翌日早上,我上班時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新掛出來的聲援民運領袖橫額,我才認真地想,不得不承認,如果我依然與簡文瀚一起,我一定會為著這些事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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