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把毒渡到你身上了?」韓淵驚恐地喊了起來。
「這是惟一的方式。」無言沒有注意到他用了「又」字,只是柔聲說,手下動作不停,轉瞬間,他的週身大穴全被金針封住,然後她又在他的紫堂穴開了一個口,血滴滲了出來。
「就像八年前一樣。」他輕聲敘述著。
八年前?無言一愕,他知道八年前的事?
「你以為我不知道?」韓淵的聲音冰冷得驚人,「我不是白癡,況且,我瞭解你,就像你瞭解我一樣!當年我醒來時,身上的毒已經被人處理乾淨,也被包紮好了,在那個地方會救我的只有一個人。當然,像鶴頂紅這樣的劇毒如果是現今的你,自然是不當一回事,可是,當年的你可沒有那個本事解毒。我回到山洞裡,卻找不到你,難道這我還猜不出來,你是用你的命換回我的命嗎?」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了!無言愕然無語。
「我甚至可以猜出來,當年你救了我以後,自知命不久長,所以才拋下我離開,想要找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安靜死去,因為你知道,我絕對無法承受你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所以,你寧可造成背棄我的假象,寧可我恨你,也不要讓我知道你是為我而死的。而你眼睛會失明,多半也和為我治毒有關,是不是?」
幻影芙蓉的毒性開始運作,他連說話也變得有些模糊,但一雙眼睛卻依然凌厲地瞪著她。
無言突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她要離開京城城郊的那個夜晚,韓淵來找她,曾說過那麼一段話:「能夠保護你的只有我,能夠瞭解我的也只有你……」
他們早在初認識的時候,就相知相許了啊!她如何能期望自己善意的欺騙能夠瞞得過他?
「你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嗎?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稀罕你救我,我寧願死,也不要你救我!你聽好了,如果你現在敢再救我,我會恨你一輩子,你聽到了沒有?只要你敢救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
他那微弱的聲音在空氣中振動,透著決裂的冷凝。
「你不會原諒我沒有關係,只要你好好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無言的聲音輕柔,卻透露著堅決,她慢慢地把臉俯了下去。
「你敢?柳無言,你敢?我不要你救我,你聽到沒?我不要你救我!」他嘶吼了起來,想要推開她,想要閃避,可是,身子卻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
無言柔軟的唇瓣輕輕印上他的紫堂穴,他感受到她開始為他吸吮出毒血。
韓淵又急又怒,恨不得自己馬上死了算了,他沒辦法面對她的死亡,沒有辦法再嘗一次八年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啊!
他想要怒吼,想要大叫,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他絕望地閉上眼。
讓他死了吧!如果老天垂憐,就讓他死了吧!他反覆地在心裡頭大喊著,急怒攻心之下,他竟暈了過去。
+ + +
八年前的情景彷彿又重現了,她一口一口地吮著他身上的毒,以自己的生命換回他的。
當年的她,只能以這種方式救回他,或許她是自私的吧!她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無牽無掛,卻讓他飽受心愛的人死亡的痛苦。
吮出最後一口毒血,她撤下他身上的金針,在他口中餵了一顆師門特製的解毒丹。
她能夠做的都做了,她望著韓淵,心忖:韓淵會痊癒的,她對自己有這份起碼的自信。接下來的日子,只能靠韓淵自己去度過了。
她將整瓶解毒丹放到他的懷中,這瓶解毒丹雖然解不了幻影芙蓉的毒,不過,解其他的劇毒不成問題,韓淵在江湖上行走,總是用得上的。
腦袋中的一陣暈眩告知她,毒性已經侵入她的肺腑,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她軟倒了下來,坐在韓淵身旁。
八年前,在救了韓淵後,她自知無法活命,為了怕韓淵傷心,她掙扎著站了起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直走到一條湍急的溪流。當時她想著,這樣的水勢,應該可以把她的屍體捲得無影無蹤吧!
於是,她毅然跳進溪裡,卻沒想到師父絕命老人經過,救了她一命,只是她的眼睛因為受到毒性侵襲與岩石的撞擊,因而失明。
如果可以,她應該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就像八年前一樣,讓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讓韓淵不知她是死是活,那麼,或許他就不會那麼傷痛了。
可是,幻影芙蓉的毒性又豈容她有時間離開。唉!當韓淵醒來,看到她的屍身,不知會難過成什麼樣子,而她,再也無法安慰他了。
麻木的感覺侵向她的四肢,她連坐也無法支撐,緩緩癱倒了下去。
在這一刻,她突然瞭解娘為她取名時的心情了。娘為情所累,無言面對自己的親人,又何嘗不是因情斷魂。無言面對自己最愛的人,雖這命運是她自己選擇的,但是,她還是愧負了韓淵啊!
無言啊無言!她的命運或許早在娘親為她起名時,就已注定了吧!
意識開始渙散,思緒像棉絮般飄散開來,無法抓住。她慢慢地閉上眼睛,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只有一個念頭:希望老天幫幫韓大哥,讓他不要那麼難過吧!
第九章
終相守
「真不知道爺是怎麼想的,老愛做濫好人,人死了就死了嘛!幹嘛一定要救?又不是有什麼好處可以拿,根本就是多管閒事嘛!」
童稚的埋怨聲斷斷續續地傳入韓淵的意識中,一聲一聲,像要敲醒他的神志一般。
「不是說那種藥草很難得嗎?居然就這麼給用掉了,要是這個傢伙有錢付也就算了,可是連價碼都還沒談呢!爺真是腦袋壞掉了。」
那聲音仍在埋怨著,韓淵慢慢睜開眼睛,他的四肢因幻影芙蓉的殘毒而麻木的無法動彈。他慢慢地移動眼睛,見到一個大約只有十一二歲的小童就坐在他前面不遠處,看似正在熬藥。
感覺到他的目光,小童抬頭一看,見韓淵醒來,立即把藥倒了出來,端到他面前,不情願地道:「喏,我家爺交代了,要你醒來就把藥給喝了。」
韓淵連看也沒看向他,一雙眼睛搜尋著屋內,終於在屋子的角落裡看到了無言。
一找到目標,他立即撐起身子,蹣跚地走向無言。無言躺在床榻上,神色一如往常,就像睡著了似的,嘴角還噙著一抹幸福的微笑。
他顫著手,輕輕地撫著無言柔嫩的面頰,他那張淡漠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一把怒火正在他體內熊熊燃起。
瞧她,多麼幸福的表情,好像什麼牽掛都沒有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到另一個世界去,而他呢?卻必須一個人孤零零地存活在這個世界,一輩子沉淪在地獄之火中。
她怎麼可以這麼做,她怎麼可以?!不,她別想再次拋下他!他的眼中冒出了怒火,驀地彎下腰,一把抱住無言,邁步便要往外走。
「喂!你幹什麼?」小童嚇了一跳,急急攔住他,「你當我是死人啊!你要帶走人好歹也說一聲,哪有這樣的。」
韓淵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一把推開他,繼續往外走。
小童再次追了上來,使盡吃奶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臂道:「我家爺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從鬼門關救回來,你怎麼能說走就走?就算要走,你一個人走就是了,幹嗎非得把人家姑娘也帶走?」
韓淵微微皺起眉,終於吐出話來,「放手。」他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攔。
「你叫我放我就放啊!要我放也可以,你把人家姑娘放下來,爺要我看著她的,我可不能讓你把她帶走。」
韓淵不再答話,手臂一振,小童立即跌了個四腳朝天。
這孩子竟也挺有骨氣,尋常孩子被這麼一摔,早就哭得稀里嘩啦,他卻又馬上跳了起來,再次拉住韓淵,大喊:「放下她。」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兩人正僵持得不可開交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進來,「阿硯,怎麼啦?」話聲未斷,一名身穿青布儒衫、書生打扮的青年走了進來。
小童如獲救星,忙奔向他,「爺,您回來得正好,這傢伙番得很,您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救他,他居然連個謝字也沒說就要走了。他自己走了也就算了,可偏偏他連人家姑娘都要帶走,我要攔他,還被他摔了一大跤。」
「阿硯,不得無禮。」青年低喝著,轉向韓淵道:「這位公子,您身上的殘毒還未除淨,不適合走動。」
韓淵依然面無表情,繞過他,想要走出去。
青年忙跟上來,「公子,您就是不顧自己,也得顧這位姑娘,你若真帶她走,會害死她的。」
「她早就死了。」韓淵木然道。
「不,她還沒死。」
中了天下第一奇毒,怎麼可能還活著?韓淵不信,仍舊抱著無言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