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他,是半個月以後的事了,小蘭傳來他的命令,要她到大廳去。
來到大廳,無言才驚慌地發現廳堂裡正擺了筵席,似是在舉行一場家宴。觥籌交錯的聲音淹沒了她們的腳步聲,無言任著小蘭扶著,不知是該走進去,還是在一旁等著,不過,坐在韓淵身後的凌寒月已經看到無言,她輕巧地站了起來,揮退小蘭,引著無言坐到韓淵身邊。
她的加入依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筵席上的眾人仍舊進行著他們原有的話題。無言不知韓淵到底要她來做什麼,只能無措地絞著手,僵坐在椅子上。
旁聽了好一會兒,無言慢慢地從他們的談論裡得知在場眾人都是嘉興當地的大商家,他們正在談南糧北運之事。江南是魚米之鄉,物產豐富,而北方這幾年來因水災、旱災頻傳,糧食幾乎全仰賴南方供給,如果能打通關節,倒是可以獲利良多。
凌寒月站了起來,提出綠柳山莊的計劃,馬上引起了幾位老闆的質疑,但她仍是一派冷靜自持的態度,一項一項地回復著,毫無懼色。
無言聽在耳裡,又是自卑,又是難過,同樣是女人,凌寒月可比她厲害多了,惟有她,才有足夠的能力與韓淵匹配吧!
她沉默地想著心事,卻聽到身邊一個聲音低沉地說:「怎麼不吃飯?」
無言一顫,是韓淵。
「我……我吃不下。」她小聲地回答。
「吃不下?怎麼會吃不下?小蘭說你連午飯都沒吃。」他接著夾了塊雞肉放到她的碗裡,「快吃。」聲音裡有著不容抵拒的霸道。
「我……」這裡這麼多人,弄得她心慌意亂,教她怎麼吃飯?她到底是個瞎子,不想當眾出醜啊!
「難道你想要我餵你吃?」
「不……不……」無言急忙摸索著捧起碗,胡亂扒了口飯。
韓淵得意地笑了,笑得像捕捉到魚的貓似的。
他對無言的注意也引來其他大老闆們的注意,討論一時之間停止了,一名胖商賈笑問:「韓莊主,這位姑娘是誰啊?看來挺面生的。」
「她啊!」韓淵好整以暇地瞄了無言漲紅的嬌顏一眼,才懶懶地道,「她是我的客人,一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客人。」
他那暖昧的語氣引來席上眾人的嗤笑,另一名商賈問:「多特別啊?」
韓淵支起下巴,反問回去:「林老闆,你說呢?」
「這麼美的姑娘,當然是特別得很啦!」林老闆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說實在的,韓莊主實在是個幸運兒,不但有凌姑娘這般才貌兼備的得力助手,幫你打理一切,現在又多了個美人兒,真是教兄弟們又妒又羨,巴不得有韓莊主一半的好運。」
「就是說嘛!不過,我也不敢奢望能像韓莊主這般幸運,得力助手與美人兒之間,我能得其一就是萬幸了。我說韓莊主,這般的美人兒你是在哪裡找到的?嘉興知名的花魁我也見過不少,可是像這般絕色的,可還是第一回見到呢!」另一名老闆道。
「當然了,絕色美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韓淵的嘴角勾起一抹毫無笑意的弧度,斜睨著無言。
「好一個可遇而不可求!我敬你一杯。」
「干。」韓淵也豪爽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無言的一張俏臉由紅轉白,眼眶發熱。她低下頭來,暗忖:這又是他戲弄她的另一種方式嗎?借由不相干的人達到侮辱她的目的?
席上眾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起他們來,無言再也坐不住了,低聲說了一句:「我不舒服,我想先回房休息。」她怕自己再不走,就會失態地掉下淚來,急忙站了起來。
韓淵一把拉住她,「哪裡不舒服?」
「哪是不舒服,怕是害羞了吧!」一名老闆調侃著。
無言掙開韓淵的手,邁步想跑開,哪知裙子卻被桌角勾住,一個踉蹌,她一跤跌了下去,她在落地之前,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好支撐自己,可這一抓,竟然抓到了桌巾,「刷」的一聲,滿桌子佳餚皆被她扯落了地,一干客人全都嚷了出聲,紛紛向後退去,免得被菜餚濺到自己身上。
「這是在幹嗎?」有人不滿地喊了出來。
「這姑娘長得是標緻,怎麼走路這麼毛躁,又不是瞎子亂撞。」有人開罵。
「等等……她好像……是個瞎子。」有人注意到她無神的雙眼了。
無言重重地摔倒在地,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她竟讓自己鬧了這麼大的笑話。
「柳姑娘,你沒事吧?」凌寒月趨向她,扶她站起身。
她的扶持只讓無言更加難堪。無言硬是把眼淚給眨了回去,咬著牙道:「我沒事,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的手受傷了。」凌寒月蹙起眉說。
韓淵走了過來,握住她的手腕,眼神閃過一絲類似心疼的異彩。她那雙白皙的手被摔破的碗碟碎片割破,鮮血正緩緩滲出。
無言咬著牙,強忍著痛不說話。
「莊主,屬下這就帶柳姑娘進去療傷。」
凌寒月扶著她想往外走去,卻被無言掙脫開來,「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處理。」她的自尊所剩無幾,再也禁不起摧殘了。
凌寒月一怔,納悶地說:「可是……」
「真的不用。很抱歉,我先失陪了。」她幾近失態地跑了出去。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也沒有聽見小蘭驚慌的叫聲,一回房,便整個人撲到床上痛哭失聲。
她居然鬧了那麼大的笑話!在這麼多人面前,名震天下的幻影醫仙,也只不過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瞎子啊!
是啊!瞎子,就算她有再高的醫術,她依然是個瞎子,不知什麼時候會出醜,也不知什麼時候會鬧笑話!
早在八年前她就該死了,老天為何要留下她?讓她受到這樣的折磨?
她的哭聲淒切,情緒完全崩潰了。
小蘭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擔憂地喚著:「姑娘……」
無言沒有理會她,仍是哭得淒淒慘慘,不知道窗外一雙鷹眼正專注地看著她,將她的哭泣一一收進眼裡。
第七章
心醉失魂
一大清早的,小蘭就捧著一盆清水走進來,將水放在桌上,轉向站在窗邊的無言道:「姑娘,換藥了。」
無言出神地望著窗外,沒有理會她。
「姑娘……」小蘭擔心地叫喚著。自從那日宴會,無言受傷回來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模樣,魂魄不知飛到哪裡去,只是怔怔地對著遠處發呆,教小蘭看在眼裡,實在很擔心。
無言仍是沒有理會小蘭的叫喚,小蘭無可奈何,只有逕自走到她面前,拆開她手上的紗布,著手換藥,而無言就任由她擺弄,像具沒有生命的娃娃。
她所受的傷原就不重,這幾天已開始癒合了,只是橫七豎八的紅色疤痕仍教人怵目驚心。
小蘭將布巾沾濕,正打算把殘留的藥漬拭淨,然還未動手,布巾卻被人拿走了。她抬起頭,只見韓淵持著那塊布巾,在無言面前屈身蹲下,接手她的工作。
無言依然沒有反應,只有在韓淵的手輕輕觸上她的時,眼睫輕輕一揭,這動作是如此細微,若不是韓淵的眼光沒有離開過她的臉半刻,還真不可能發覺。藥漬拭淨,也換上新藥,乾淨的白布再次裹上她的手,韓淵突然一把抱起她,邁步往外走去。
無言迷茫的表情總算有了變化,她把臉輕輕轉向他,聲音低若蚊鳴,「你要幹什麼?」
韓淵把她放進在山莊門前等候的馬車內,自己也坐了進去,揚起眉說:「怎啦?終於肯開口了?」
無言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聲音依然低不可聞,「你又想到要用什麼方式報復我了嗎?」
「或許是吧!」韓淵模稜兩可地道,「我說過對於我的報復你早該覺悟了。」
「覺悟?」無言垂下頭,視而不見地對著那雙纏著白布的手,「弄成這樣,我能不覺悟嗎?羞辱我的確是個很好的方式,我的尊嚴已經被你踐踏得一點都不剩了。」
「如果這樣就是你的覺悟,那我不得不說,你把我的決心瞧扁了。」他輕輕一笑,聲音有如惡魔地低吟,「我可不覺得這樣就能滿足我報復的慾望。」
無言臉色一白,僵起身子,卻又在下一瞬間無力地垂下頭,無奈地說:「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我不是你的對手。」
韓淵支著下巴看她,眼神詭譎難測,「能有這樣的想法,你的日子會好過些。」
馬車已經行駛了好一段路程,而後在一處市集停住,車伕回過頭來道:「莊主,布莊到了。」
他轉頭對無言道:「下車吧!」
無言忍不住身子一僵,「這又是另一種折磨我的刑罰?」他明知在人多的地方,她就無法聽風辨位,難道他又要她再嘗一次當眾出醜的難堪滋味?
「你說是就是吧!」他淡淡地回答。
「不。」無言搖了搖頭,抗拒著,「我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