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她與子虛到孫府為孫老夫人看診,診療結束,端莊雍容的孫老夫人正笑與干虛寒暄。
「難得子大夫年紀輕輕就有一身高明醫術,」孫老夫人含笑:「老身早想請教,究竟師承何處?」
「老夫人過獎了,在下曾先後與兩位師父習醫,一位秦師父,一位華師父,兩位師父都已仙逝多時了。」子虛恭立。「在下不敢齒及師尊名諱。」
「喔,如此……」孫老夫人沉吟片刻。「可惜無緣拜見兩位名醫風采了。能教出子大夫如此高徒,兩位師父的風範實在令人景仰。」
「在下也時時思念兩位老人家,」子虛無限追思:「兩位師尊仁慈親厚,待我如子,可惜子虛再也不能侍奉左右,常隨師尊身畔了。」
老夫人又笑了,眼中滿是讚許。
「敬師如父,子大夫的心懷使人敬佩,相信兩位師父泉下有知,也必欣慰。小兒若能學子大夫一般,我也就歡喜了。」
孫大少在一旁尷尬地咳了兩聲。「娘親,情兒這幾日身體不適,孩兒想趁著子大夫在,讓他也為情兒診診。」
「情兒病了?上老夫人皺眉。「怪不得這兩日都沒見她跟著你呢……既是如此,就有勞子大夫去看看情兒了。」
「老夫人言重了,」子虛一揖。「在下這就去為情兒姑娘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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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堂,孫大少領著他們來到情兒的住處。
「就是這兒。」孫大少輕歎:「她如今不願見我,我就不和你們一道進去了。只是記得幫我看看她的狀況,至少讓我知道她好不好……千萬拜託了。」
他話一完,便落寞地回頭走掉。瞧著背影,倒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飛揚神采;
雙成和子虛都不由得搖頭。
房門深鎖,他倆只好在門外自報姓名來意,又敲了好一陣門,久久才見情兒來開門回應。
「子大夫,雙姑娘。」情兒消瘦了許多,她勉強擠出笑容。「累你們倆今日前來看我,情兒真是過意不去。」
「這是什麼話!」雙成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心裡直把孫大少罵了個臭頭。「才幾日不見,你竟憔悴至此……定是這孫大少把你氣的!」
情兒一下子紅了眼,低頭輕道:「沒的事,雙姑娘別多心,情兒這病和公子爺並不相關。」
雙成還要開口,卻只見子虛在一旁連連搖頭。
「莫再說了。這裡風大,還是先進屋去,讓我為情兒姑娘診治吧。」
進了屋,子虛為情兒把過脈開了藥,又囑咐了藥該怎麼吃,情兒卻一直怔怔地,心不在焉。
子虛歎口氣折起藥方。「情兒姑娘,這藥吃或不吃原可隨意,反正你的病根子本就不在身上,而是在心裡。但你這既已是心病,再不寬心休養,又怎麼好得了呢?」
情兒又是一驚,勉強一笑。「情兒不過是這幾日身上有些不舒服罷了,哪會有什心病……」
「別瞞我們了。」雙成實在忍不住,這個情兒,分明受了十足的委屈,還只顧著為孫大少遮掩。「孫大少早已對我們說了!」
「啊!公子他……」情兒滿臉掩不住的愴惶,萬萬料不到他們早知內情。
「是啊,」雙成恨恨地咬牙。「所以你根本不必再為他瞞什麼,從頭到尾都是他的不對!」
情兒有些激動,欲言又止,似有滿腔幽怨要傾吐,最後卻只咬著唇:「情兒一個低下的婢子,沒有資格議論公子爺的不是…
說著說著,她眼淚已快奪眶而出。「公子待我好,我自然要一心一意侍候他,若是待我不好,那也是我的命。」
任誰都聽得出這不是情兒的本意。她再柔順,也不是一團面,可以任人捏弄,她也有她的脾氣。
雙成才要開口,子虛卻緩緩道:「情兒姑娘,大少他並不只當你是個婢子,他愛你。」
嚇!子虛難得如此單刀直人,連雙成都傻眼了,何況是情兒這樣斯文害羞的女兒家。
果然,情兒又是臉紅又是慌亂,頭低得快垂到胸前了。「子大夫胡說的什麼話……」
「可別說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啊,情兒姑娘,」子虛的目光依舊溫柔。「你要是這麼著,我們的孫大少爺豈不是太可憐了?」
「可憐?」提起孫大少,情兒有些失控,咬牙道:「公子身旁鶯鶯燕燕什麼時候少過了?差我一個遞茶遞水的小丫頭水算得了什麼廠
「所以,你嫉妒她們?歎——」情兒轉身要走,讓子虛一把拉住。「失禮莫怪,情兒姑娘,你和大少都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想看你們這樣,何況我確實知道大少他是真心愛你。」
或許是最後一句話讓情兒軟化了,她任著子虛牽引回座,不發一語。
「情兒,」雙成忍不住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問還好,一問起,情兒又是淚眼迷濛,半晌才低聲道:「那日,就是兩個……兩個窯姐兒為了公子的事上門來吵鬧。當時公子恰恰不在,我想著,任她們這麼鬧下去實在難看,不如先出去將她兩人勸開,有什麼事,等公子回來再裁處便是。」
情兒笑得淒涼。「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幫公子料理這種事了,滿心以為會很順利,誰知我好言相勸,那兩個姐兒不但不聽,還往我身上打,又說我……」
「說你什麼引」雙成緊握住她的手,氣得要命。
「算了,雙雙,別再逼情兒姑娘了,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
停了好一會兒,情兒輕聲開口:「她們說的那些個話我也學不來,反正就是罵我狗仗人勢,竟敢不讓她們見公子。又說我是狐媚子,低三下四的人,還敢霸著公子不放……」
情兒愈說愈低聲,最後哭倒在雙成懷中。
猜也猜得出,原來的罵辭必定難聽了十倍不止,否則情兒不會這樣。
雙成輕拍著她的背脊。「這種話也能當真?你這不是白白氣壞了自己?」
半晌,情兒止住了眼淚,但仍軟軟地倚著她。「雙姑娘你不明白,那時候我心裡又羞又氣;氣的是平白無故受這一場污辱,羞的是她們確實說中了我的私心……我多希望公子能夠只屬於我一個人。」
雙成這才恍然大悟,她驚呼:「這麼說來,你是……」
「是的,我……愛著公子。」情兒紅著臉。「一直愛著公子,自我八歲入府,這種心情從沒有變過。」
「那豈不是很好廠雙成都替孫大少眉開眼笑了。「你愛他,他愛你,你們根本是天生一對!」
情兒的神情卻驀地淒楚起來。
「可惜公子是絕不可能只愛我一個人的。」她黯然地別過頭去。「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沒資格和人爭什麼、計較什麼,所以雖然我愛著公子,卻沒敢有非分之想,只要能跟在公子身邊,一生服侍他,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雙成看著她,同時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如果你真一直這麼想,你現在還會這樣痛苦嗎?」
「是啊,」情兒癡癡地掉淚。「如果我能一輩子都抱著那種想法留在公子身邊的話……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愛他,所以才會那麼在乎。我越來越不願只當個默默跟在公子身後的女婢,我希望公子也能看著我、回應我的愛,甚至,我希望他能只屬於我……」
情兒突然掩面,淚水由她的指縫間滴落。「我知道是我太奢望了,公子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那樣多,可是他從來也不屬於誰,何況,我甚至連那些女人都算不上,又憑什麼想獨佔公子?」
「我已想通了,我的身份不足以成為公子的妻,我也不能忍受公子去愛別的女人,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情兒痛苦地閉上眼。「既已知道結果,又何必心心唸唸跟隨公子,只為了他偶爾的眷顧?不如趁此機會順勢去服侍老夫人,這對我和公子都好。」
「怎麼會好?」雙成不由得急了!「你們明明相愛!」
「不是有愛就可以了,雙姑娘。」情兒哭得軟弱,卻也有她的堅持和倔強。「何況,公子需要的是能幫助他的女人、能與孫家門楣匹配的女人。好比東門的趙家小姐,城北的穆家姑娘,但絕不是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
「然後呢?」雙成不能理解,於是咄咄逼問:「等他和那什麼趙小姐穆姑娘的成了親,你再手捧賀酒,祝他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還是……」
見子虛一旁厲色相望,連連搖手,雙成才不甘不願地閒上嘴。
情兒卻已收淚,深深吸了口氣。「趙、穆兩位小姐溫柔美麗,且都出身殷富之家,她們的條件比我好上百倍……」
這時候,一個不應該出現、也不可能出現的聲音居然響起: 「管她們一百倍好,我也只要我的情兒。」
孫大少!
情兒更是震撼!當所有人都在搜尋聲音來源時,只見孫大少自窗口一躍而入,他竟一直躲在窗下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