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所見略同!」孫大少一臉好奇心癢,咬牙道:「偏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驚大動地的大秘密,他越是這樣,只會讓我越好奇。」
「他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吧。」她竟有些黯然。「雖說我們也不是全沒個譜兒,他的秘密顯然令他絕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久住,人多的地方尤其如此。住久了,他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很有道理!」」孫大少一擊掌。「這回你們進金陵非得住上個三年五載不可!我就不信這樣一來還逼不出子大夫的秘密!」
三年五載?真是愛說笑!天定病一好,她和子虛就得回瑤池請罪了,哪還有空和孫大少胡鬧。
「三年五載是不可能的,」想到明春桃花再開,自己已不在此處,雙成心中竟泛起了一絲惆悵。「就算可能,我也不想去追探他的秘密。」
孫大少掩不住驚異。「我以為你該比我好奇才是!」
「我是好奇,可是看他為了謎個秘密過得那麼辛苦,我……」
「你覺得子大夫活得很辛苦?」
「怎麼不是呢?」雙成輕歎,歎息聲中有著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出的溫柔。「為了怕這個秘密被揭穿,他只好忍受孤寂離群索居;為了這個秘密,他必須犧牲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生活,在這裡和花木、鳥獸為伍,只因為他不能向任何人傾吐……我想他的痛苦一定比誰都來得深,我……我實在不忍。」
孫大少的神情突然複雜了起來,目光中洋溢著激越的光芒,卻又帶著些許悔恨、迷惑、失望,最後,歸於平靜。
「你真是個好女人,」他喟歎:「當日初見你,也許我真該不計一切將你押走的。」
雙成聞言惡狠狠地瞪著他。
「不用瞪我了,我既已放棄就不會再回頭。」孫大少又一歎,意有所指地吐出幾句話:「何況現在也晚了,你的心反正不可能放在我身上。」
他竟似已看出連雙成自己都察覺不出的那份情感。
雙成卻只暗罵孫大少淨說些廢話。人間再怎麼五光十色,她也不會忘了自己是王母座下侍女,職責是看守桃園——又何須孫大少來提醒?
然而,畢竟是有些什麼不同了吧?下凡前心心唸唸的只是追回蟠桃,一旦人了紅塵,接觸到子虛、天定……這一千人,接觸到塵世間的形形色色,雙成的心似乎軟化了、動搖了,這裡的人事物、生活確實吸引了她,當明年春天桃花再開之時,她真能瀟灑離去?
尋思至此,她不由得愁眉深鎖了。一年後,她究竟要以什麼樣的面目來斬斷她與金陵城、莫愁湖的一場塵緣?
苦苦思索,依舊想不出一個答案。
時間卻正流逝。
七日後,他們驅車金陵。
第六章
剛過中秋,天氣有些涼。
遷居金陵,不覺已半年。半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在金陵客居的半年以來,雙成已深深愛上人間的繁華溫暖,也早已適應了人間的生活。現在的她,穿著打扮、一舉手一投足,流露的都是一個金陵兒女的氣質,仙界對她來說已太遙遠。
半年來的變化不小。天定的病經過半年的調養已明顯地好轉了許多,眉間的青氣逐漸消淡,連身子都像嫩樹擇芽似地拔高了、健壯了,白天就跟著周老丈在塾裡讀書,他天資好,又勤用功,才半年光景,竟隱隱有了點小學究的味道。天定既如此勤力,周老丈便也不肯閒下來,每日在塾裡悉心講經授課,為了天定和所有來上學的孫家子弟,他的生活雖少了湖畔垂釣的閒情雅意,卻顯得忙碌而充實。
子虛則理所當然成了金陵城的大名醫。事實上他們搬來還不到一個月,學塾中偏遠的一角——他的住所內,就已經可用門庭若市來形容。每日上門求診的人潮絡繹不絕,而我們的雙成姑娘向來是最熱心助人了,便也日日跟著幫忙看診。
每天上午,雙成都在包藥、煎藥、換藥的忙碌中度過。過了中午,偌大的金陵城任她遊玩,城裡城外村廓市集名山古剎……這半年來子虛、天定幾乎都陪她遊遍;若是他倆不能相陪,雙成也會獨個兒四處逛,從城北到城南,從東大街到西大街,買上滿手的吃食、小玩意兒,玩個不亦樂乎,直到天色慾暮,才倦鳥知返。
這日傍晚,逛完了街,她又照例在河邊買兩串趙老爹的冰糖葫蘆,半袋江哥兒的蜜餞莫子,蹦蹦跳跳回到學塾。誰知——進了廳門,就看到孫大少一臉懊喪地坐在桌邊,子虛則在一旁相陪。
這一來雙成不免詫異了。學塾距永康街孫府大宅不遠,孫大少也常有事沒事就過來喝酒閒聊,但那多半是入夜之後的事,談談笑笑熱絡開心。她從未見過孫大少這麼早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垂頭喪氣,一臉苦瓜相。
「怎麼啦?」她忙奔到桌邊,大袋零食往桌上一放,找了張椅子坐下。孫大少仍是頭也不抬,一會兒,老實不客氣地從袋裡抓起幾顆蜜莫子丟人口中,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真是讓人看了也沉重起來。
「噓,」子虛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他和情兒姑娘吵架了。」
「情兒?」她驚呼:「怎麼可能?!」
那個溫婉柔媚的情兒?體貼孫大少入骨的情兒?
子虛搖搖頭,也是一臉不知內情的樣子。
雙成好奇地抓著孫大少手臂晃了晃。「快說快說!你為什麼惹情兒生氣了?」
孫大少不耐地答腔:「我已經夠煩啦!你還說這種話!怎見得我們倆吵架錯就一定在我?」
她也毫不客氣:「准讓你惡名昭彰?是人都會這樣認定的!」
「別鬥口了,雙雙.大少這回的麻煩恐怕不小。」子虛心腸畢竟比她好。「大少,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大少又歎了口氣。「其實雙雙也沒說錯,這事追根究柢恐怕真怪不得別人。子大夫,你也知道的,我在獨秀院有個舊相好……」
子虛皺眉,尷尬極了。「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咳,總之我在獨秀院原有個相好的,名喚胭脂。只是我最近結識了望仙樓的素瑤姑娘,也就比較少到獨秀院去走動。誰知胭脂氣不過,竟跑到望仙樓去和素瑤鬧了一場,也不知怎地,兩個吵著吵著,竟鬧到孫家大門前來了。」
子虛也搖頭。「讓老夫人知道了還得了廠
「當時我人在城北,實在鞭長莫及,是情兒出面勸解——也是希望事情不要鬧大,驚動了老人家。誰知那兩個潑辣娘兒們非但不肯罷手,竟還推打情兒,大約也說了些陰損苛毒的難聽話;反正,待我得到消息急急趕回家,情兒已把自己鎖在房裡,也不吃飯,只是哭,見也不讓我見,喊她也不回我一聲,我連她給打了哪裡,傷得怎樣都不知道……唉,她這回可受了不小的委屈。」
雙成聞言怒目相對,子虛也用很不以為然的眼神看著孫大少。
「別這樣看我!」孫大少用力一甩頭。「我也是煩得要命才會來找你們訴苦啊!何況。發生這種事難道我很樂意?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善後,好讓情兒別再生我的氣才對。」
「你也知道問題大了?」她一肚子為情兒不值。「情兒就是平日對你太好,才會讓你欺負得那麼徹底!有人上門來爭風吃醋,為了你,她也得忍著去擺平,居然還挨打挨罵!孫大少爺,你可真行,讓情兒這樣給人糟蹋!」
「雙雙說得對,」子虛也喟然。「情兒姑娘這回只怕是傷透心了。」
「你們是全怪我了?!」孫大少爭辯:「我又怎會想到那兩個婆娘竟把事情鬧到這般田地!」
「怎不該怪你?」雙成冷哼。「若不是你先去招惹那兩個『婆娘』,她們會為了你搶破頭.還殃及情兒?」
「說來最可憐的還是情兒——她多無辜,傷身又痛心。她為了你也稱得上是鞠躬盡瘁了,你就這麼對得起她?」
「好了好了廠孫大少抱頭求饒:「雙姑娘,算我錯好不好?你少罵兩句吧!難道沒聽人家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嗎?你要再罵下去,我就真的只好以死贖罪了!」
「哼!說了半天,也不見你死啊!」她心裡還是有氣。
「雙雙,別這樣,我們該幫幫孫大少才是。」子虛略一沉吟。「明白午時我本就要到府上為老夫人看診,不如讓雙雙和我同去,幫你探探情兒。」
孫大少求之不得。「你們肯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話說在前頭,」她凶巴巴地:「別想我會為你向情兒說好話!」
孫大少只能歎氣。「我也不指望你幫我什麼,你們見了情兒,只要幫我安慰安慰她,看看她給人打的傷還疼不疼、要不要緊;再問問她想要什麼用什麼,好讓我趕緊去辦,這我就很感激了。」
看著孫大少那痛苦樣.雙成心裡縱還想罵也罵不出了。她能說什麼呢?孫大少畢竟也不是全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