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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凌曉潔

  「你是說許飛瓊?」

  「是啊,瑤池中最美麗的。」她抱著膝,輕歎一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最美麗的、最聰慧優雅、心靈手巧的、集仙女美德於一身的……飛瓊姐姐是所有瑤池仙女的典範。」

  「你不也是嗎?」他柔聲問。

  「我只是個闖禍精罷了。」她的歎息更深。「在瑤池是如此,在人間也一樣,我老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娘娘讓我管桃園,結果千餘年間蟠桃已不知道失了幾次;我下凡是為了找回蟠桃,結果卻定居了下來;進城只是貪熱鬧,結果竟差點害死天定,我真是做什麼都不成功。」

  「你只是心軟罷了。」子虛柔聲安慰著:「就拿我的事來說,你明明已找到我,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押走我,可你卻選擇留下,因為你同情天定,也理解我盜蟠桃的心情。雙成,你是很溫柔的仙女,為了天定,你甚至甘冒觸犯天條的風險。」

  「這只是貪玩誤事的下場罷了,」她的情緒還是很低落。「如果是飛瓊姐姐,絕不會把事情弄得這般雞飛狗跳的。」

  子虛的目光中充滿不忍。「別再拿飛瓊來跟自己比了,你有你的好,不用那麼洩氣的。」

  「你或許不知道,你有一種獨特的光華和風采,我初見你的時候……」子虛的眼光飄向遠方,卻忽地一震,驚覺自己這話已經洩露了什麼似的。

  雙成卻仍怔怔的,美麗的眼眸中儘是茫然。她是從未接觸過人間風月的,所以才會不懂,否則,這樣溫暖美麗的春夜、樣溫柔的目光……她實在早該看出很多事情來了。  子虛卻已收拾超情緒,短短一瞬,他似乎已決定將許多心事深深收藏,這是為了她好,很多事不知道就不會有煩惱。

  「總之,別再把自己看得只會貪玩誤事了。」子虛狀若無事般溫柔地笑著。「如果你這叫貪玩,那孫大少豈不叫無法無天了?何必妄自菲薄呢?你是聰明果決又幸運非凡的仙女,否則怎能在兩天之內就把我這個蟠桃大盜揪出來?」

  雙成被他逗得噗哧一聲,而後笑出了眼淚。「作賊的和捕盜的居然會一起坐在這樹桃花下、這池春水前喝酒,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啊。」

  「是啊,」子虛舉杯相邀:「慷慨盡觴吧,為這緣分,就當浮一大白!」

  雙成果然一仰脖把酒乾了,順道兒幹掉的,還有她一直以來面對飛瓊時的自卑,以及蟠桃失落的自責。一時之間,她體會到什麼是自在。

  月色依然皎潔,桃花依然芬芳,春夜裡好像已經發生了許多故事,但卻也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但他們彼此都知道,他們將永遠不會忘記這個繁星滿天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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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天實在也沒什麼好補充的,柴米油鹽,照常度日。若說真有什麼讓人跌破眼鏡的事,大概就是李永年了。

  有天一早,他們才起身,居然發現桃樹幹上又被人釘上了一紙書帖,和李永年上回釘上的一式一樣,只是這回是道歉函;所寫內容,不外乎是為之前的魯莽感到慚愧抱歉云云。推敲那用字遺詞,的確是李永年親筆。

  此時他們已與孫大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遂將那紙書帖也交他過目。孫大少看了不發一語,良久,才緩緩歎了口氣。

  「仍舊是三流貨色。」他搖頭。「不過,以他如此自恃身份的人,居然肯寫信認錯……李永年畢竟是李永年。」

  「孫大少也不愧為孫大少,」子虛一笑。「帶回天定並不困難,真正棘手的是帶回天定後如何化消李永年的恨意。現在大少一出手,不只救回天定,還換來了李永年示好的保證,往後我們可說是再無後顧之憂了。」

  「哈!」孫大少唇角一揚。「你總算知道沒找錯人了?」

  天定看著他倆,拍手笑道:「依我說,孫少爺和子虛哥是一樣的了不起!」

  孫大少擰了擰天定的腮幫子。「小鬼頭滿會說話的,不枉我為你奔波一場……對了,小鬼頭這次死裡逃生,往後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周老丈不免疑惑:「孫少爺是說……」

  」我瞧天定小娃兒挺伶俐的,年紀也已不小,該是可以人塾讀書的時候了,不知道周老丈有什麼安排沒有?」

  「這……」周老丈為難道:「小老兒也知道天定聰明伶俐,是讀書的好材料,只是天定身體不好,家中又實在清貧,沒有錢供他人塾。因此如今還是留在家中養病,只讓他跟著我習字讀書。」

  「哦?」孫大少眼睛一亮!「原來老先生也是博學大儒?」

  周老丈慌忙澄清:「博學不敢當,小老兒不過是做過幾年塾師罷了。」

  「塾師?太好了廠孫大少褶扇一揮。「不瞞老丈,我孫家有個家塾,之前一位塾師回鄉去了,我正準備另尋良師,可巧碰見老丈,不知道老丈願不願受我之聘擔任塾師?如此一來,天定也可以跟著在塾裡讀書,豈不是兩全其美?」

  周老丈心下琢磨:「承孫少爺美意,但此地距金陵頗有一段路程,小老兒只怕沒辦法……」

  」欽,老丈不須擔心,我們家塾自然設有塾師住處,地方還算敞闊,只要略略收拾,莫說老丈、天定以及雙姑娘三人,就算再添幾位也能安頓,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天定和周老丈交換了個眼色,而後對孫大少道:「孫少爺,我和爺爺都是肯的;雙雙表姐向來貪熱鬧,她也一定贊成搬到城裡去……」

  天定說得挺起勁,一點都沒注意到雙成正在瞪他。

  「不過我身上這病還得要子虛哥天天給我醫治才行,如果子虛哥不願意同去,我們恐怕也不能搬了。」

  哎呀!一時竟未想到,子虛願不願走才是最大的問題呢。天定這話才猛然提醒了她,而據她的預感,子虛恐怕不會離開莫愁湖。

  她的推測並非沒有根據。

  子虛自稱大夫,可又有哪個大夫會像他一樣定居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

  連病人都沒有,大夫豈不是只能等著喝風?

  但他卻仍在這裡住下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自己喜歡。既是他自己愛待在這裡,恐怕就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改變心意了——他可是為了賭一口氣就能和天斗上三年的人。

  天定的一席話讓四個人八雙眼全轉到了子虛身上,其中大概又以雙成的目光最熱切。子虛卻一逕低頭沉思,甚至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反應似的。

  「子虛哥?」天定忍不住先作試探:「你聽見我們方才說的話嗎?」

  「嗯?」子虛總算抬頭。「唔,自然聽見了;等我合計合計……」

  這一合計,不出所料,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雙成他們倒也見怪不怪,孫大少卻有些不耐煩起來。

  「子大夫,你到底合計得怎麼樣了?」

  「事關重大,」子虛一歎。「孫大少爺,你就不能等我考慮考慮嗎?」

  孫大少一怔,咕噥了幾句,大抵是怪子虛小題大作,只不過換個住所也能這樣緊張。子虛卻置若罔聞。

  接下來的時間裡,眾人就只見子虛時而深思,時而皺眉,時而閉目,然而他始終不發一語。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情況愈來愈不樂觀的時候,子虛緩緩吁了口氣,吐出一句話:

  「我們就到城裡去吧。」

  這話一出口,意味著遷居金陵已成定案,大家不由得都吁了口氣,只覺累得不得了。

  孫大少不免埋怨:「第一次覺得時間這樣難捱——等你做個決定真是會把人等老!我倒看不出你如此婆媽。」

  「大少,若你我立場對調,」子虛搖搖頭。「說不准你會比我還難下決定。」

  孫大少一臉無法理解。「我就想不通這有什麼難決定。金陵繁華熱鬧,你一個大夫要開業行醫,到哪兒也比待在這人跡不著的地方強,你卻偏愛待在這兒,我才覺得納悶哩。」

  子虛默然良久,才深深歎息。「我又何嘗喜歡離群索居?只是人多的地方住久了,難免會讓人看出……我是說,麻煩也就來了。」

  「麻煩?」孫大少直從鼻孔裡哼氣。「我在金陵住了二十五年多,怎麼沒見?」

  「唉,」子處無奈地閉上眼。「所以我很羨幕你……對了,既然要搬,我們得早做準備才是。大少,什麼時候我們方便搬進城?」

  「隨時都可以。你們收拾妥了,我還可以雇輛大車幫著運東西。」

  子虛不置可否,緩緩踱出了屋子。周老丈和天定也跟著回屋去收拾細軟。雙成只怔怔地看著門外:子虛的背影看起來很沉重,肩上像是壓著一個無形的擔子,讓人看了幾乎要跟著難過起來。

  孫大少也在看著,他也不懂。

  「雙雙,你想子大夫為什麼不太樂意到城裡去?」

  她以手支頤,思索了半日,還是不確定。「誰懂他的心思!不過要我來猜,八成和他的秘密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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