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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凌曉潔

  天哪!她幾時說過這種話啦?孫大少在想什麼!要回天定已是萬幸了,他難道還真的想讓李永年招待一頓不成?

  李永年憋著一肚子氣,聽見這話,又是半晌不開口,最後才好不容易忍著氣,迸出一聲:「傳話下去,擺酒!」

  人多畢竟好辦事,一會兒工夫,酒席就擺上了花園樓台,月下觀花飲宴,自然極有情調。

  天定也出來了,雙成一見喜出望外,攬著他左瞧瞧右看看,確定了沒事才放下心。天定也是滿心激動,一時說不出話,卻紅了眼眶。

  雙成好生心疼。「你還好吧,可受了委屈不曾?」

  「沒受委屈,」定畢竟還小,雖努力咬著牙,眼淚還是滾了下來。「就是害怕,又擔心你們……看到你沒事,我好高興。」

  孫大少哈哈大笑:「雙姑娘說的是什麼話!令弟在李府作客,李少爺自然款待慇勤,你還怕他瘦了不成?少刻你抱抱他,只怕身上還多出些斤兩呢。」

  孫大少淨說些風涼話,也不管背後李永年的神色愈來愈陰森,雙成看得心驚,忙遞個眼色給子虛,讓他快想想脫身之道,豈料子虛似也不為所動。

  宴席果然極盡奢華之能事。想來排場大小事關顏面,李永年這場宴雖只有四個客人,席間卻仍僮僕穿梭,笙歌吹唱,無一不備。唯一不對勁的,大概只有李永年這個主人的臉色和心情。

  孫大少興致可高了。「好一場盛宴,我敬賢主人一大杯!」

  李永年臭著臉咬著牙,一仰脖吞了孫大少的敬酒,活像在喝毒藥似的。飲畢,他放下酒杯。「在下染了風寒,身體不適,不能奉陪了,諸位自便吧。」

  說著,一拂袖就走人了,孫大少還想挽留,眼見李永年頭也不回走掉了,也只有聳聳肩。「算了,李少爺身體欠安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還是多喝幾杯吧,莫辜負了主人的一片心。」

  孫大少還真的一屁股坐下,開始動手夾菜,喝個不亦樂乎,一邊還招呼著:「大家用菜啊,別太客氣了!」

  子虛首先入座,雙成站了一會兒,也歎口氣拉著天定一起坐下。

  唉,待會兒有沒有命走出李家,可真是難說得很了。

  席上珍饈異喂,但雙成胡亂動了幾筷就吃不下;天定則可能是好不容易終於放心,結果居然伏在桌邊睡著了。唯獨孫大少喝酒聽曲的,和子虛兩人談笑風生,子虛也顯得神色愉悅,和孫大少談得投機得不得了。

  事實上,除了談笑之外,孫大少還在不斷地用誇張的言詞向李府家僕讚譽主人的盛情,又對李永年身體不適表現得極度關心,在場婢僕無不感動萬分。他的態度親切隨和又風趣,實在是個任誰都會喜歡的好客人。若不是之前知道李永年被孫大少激得差點中風,否則光看此刻,誰都會以為他倆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這頓酒硬是喝到了三更,孫大少才有意思打道回府。臨行前,他還想再與李永年話別一番,托人轉達,結果李永年仍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孫大少不無遺憾地歎口氣。

  「李少爺既然身體不適,那也只好罷了。不過今日蒙他如此盛情款待,改日我是一定要回請的。」

  他又轉對席間侍酒的女婢笑道:「請務必向貴主人轉達我的感謝之意。」

  幾句話說得誠誠懇懇,令人不由得生起好感,那女婢果然笑盈盈地滿口答應——誰能料到名滿金陵的孫公子竟是這麼個親切溫柔又不擺架子的斯文君子?能服侍這樣的人實在是件愉快的事。

  經過方纔那番做作,席上不明就裡的僮僕們早已全把孫大少看成他家公子的莫逆之交了。

  連雙成都不得不佩服孫大少這一手——子虛果然沒找錯人。

  天定仍舊睡得人事不知,子虛背起他,四個人在僮僕們的列隊歡送下出了李府,馬車就等在門外。

  孫大少一直笑容滿面,直到上了馬車,聽見車輪「喀隆喀隆」震動前行的聲音,才歎了口氣。

  「唉,好累。」

  雙成和子虛不約而同由衷地說:「能順利帶回天定,我們都該感謝你。」

  「說什麼謝不謝!我都說了是我自己圖好玩兒才插手的。」孫大少忽又失笑:「李永年本來只是裝病,但看他今晚可真是氣得很了——回頭說不定真要大病一場。」

  子虛淡淡笑著:「若他能體會你的心意.也就不致生什麼病了。」

  「氣一場還是在所難免的;不過我在下人面前為他做足了面子,他自然體會得出。李永年在雙姑娘這事上做得不夠漂亮,但他也不是什麼笨蛋。孫、李兩家的生絲綢緞買賣合作向來密切,和我撕破臉,對我對他都沒好處。」

  孫大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李永年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也枉為金陵城一霸了。反正我的善後工作做得已夠徹底,不足的部分,讓李永年自己去傷腦筋吧。」

  子虛仍舊溫文一笑。「話雖如此,害你二人相爭,獨我們這方漁翁得利,我和雙雙到底過意不去……」

  雙成一拍掌!「所以我們該找個日子,好好請你一回!」

  「這是一定要叨擾的,畢竟我也辛苦了一場。」孫大少老實不客氣。「我等著領教雙姑娘的手藝了。」

  馬車正停在孫府門前,雙成嬌俏一笑,調侃著孫大少:「我連炒菜鏟柄都握不好,自然談不上什麼手藝啦。話說回來,我的手藝再好,又怎比得上情兒姑娘親手調理的核桃酪?」

  孫大少一瞪眼,臉上已有點發紅。「你不開口倒也是個標緻斯文的女兒家,怎麼一開口就這樣討人嫌?」

  「這點我也很無奈啊。」雙成故作無辜,卻已忍不住笑了起來!「要比溫柔體貼,我自然不如情兒姑娘了……」

  「算了,我認輸,我認輸!」孫大少逃命似地跳下車。「喂,天晚了,你們不在我這兒留一宿?」

  「心領了,」子虛搖頭。「明天一早我還得喂天定吃藥,何況天定的祖父想必也等得心焦了,還是立刻回去為妙。」

  「那也是……我叫車伕送你們一程。城門早已關了,坐我的車,也省得守門衛土不肯放行。」

  「……孫少爺說得對,」子虛略一沉吟:「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著車輪喀隆喀隆地震動,他們朝著莫愁湖慢慢前進,離家愈近,心裡愈是踏實,夜雖深沉,路雖顛簸,閉上眼,雙成也彷彿可以聞見桃花的氣息。

  馬車終又停了下來,一下車,他們就迎上周老丈焦急盼望的目光。

  「你們……回來了引」

  「是啊,」她笑。「三個人一起回來了。」

  望入車內,只見天定還睡得香甜,周老丈不免愛憐道:「這孩子。」

  子虛笑著將天定抱下車。「大家都折騰了一晚上,也很該休息了。老丈,請你帶著天定先回房吧。」

  周老丈接過天定,又不知道了多少聲謝,這才回屋去。

  「趕車大哥,」子虛喚著:「夜寒露重的,累你為我們跑這一趟,這是一點小小謝意,大哥別嫌少了,留著買酒吃吧。」

  趕車的漢子有些不好意思,推辭了幾句,畢竟還是收了。他道聲謝,便駕著馬車離去。

  「給了多少?」雙成探問。

  「不過幾錢銀子,我也沒剩什麼錢了。」

  她笑著提醒他:「別忘了你還有四兩銀子存在孫大少門房那裡。」

  子虛也覺好笑。「幸好你的斗笠果真管用,否則一次輸了二兩銀給那小子,我們倆下個月就只好喝風了。夜已深了,你不歇歇?」

  「我睡不著。」

  「我也還不睏。」他溫柔一笑。「不如咱們樹下坐著,弄壺酒來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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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如鏡,星空之下萬籟俱寂,只有風動樹稍發出的沙沙聲響,水波上倒映的月影顯得更流麗動人。

  搬來小桌,搬來燈燭,幾杯酒下了肚,更覺閒適快意;對著大片天地、滿樹桃花,果真暢人心懷。和李永年家那頓酒提心吊膽的氣氛相較,實在是天差地別。

  一陣風起,吹動滿樹桃花,花瓣飄飄搖搖地落在雙成發上、肩上,月光柔和地勾勒出她細緻的輪廓,緋紅的雙頰、醉人的眼波,讓人不覺要癡迷了。

  「怎麼啦?淨是瞧著我?」雙成不解。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句話,」子虛的目光更加溫柔了。「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啊。」

  「欺負我沒學問?」她抿嘴輕笑,聲如銀鈐:「你們那些什麼詩啊文的,我可從沒讀過。這句什麼意思?不會是在罵我吧?」

  「你誤會了。」子虛一笑。「『人面桃花相映紅』是形容女孩子的容貌像桃花那樣美麗,這是讚美的話。」

  「是嗎?」她仍狐疑,一時又失笑。「我這樣就算美麗?若你們見著我飛瓊姐姐,豈不是要恨爹娘只給自己生了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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