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將軍?"
"你有所不知,少莊主殺起盜匪如人無人之境,曾經有兩回胸部挨了刀子,他仍舊面不改色,若無事般繼續殺敵,直到全部的盜匪落荒而逃,他才發現有這麼長的刀痕,幾乎深可見骨。"莫嘯虎還煞有介事地比出個樣,看得裁雲是屏氣凝神,難以想像。"所以那些胡番蠻子還以為少莊主刀槍下人,才給了他一個這樣的封號。"
怪不得韓飛彤這三個宇能名響京城,這樣一個鐵錚錚的硬漢子,一心為了母親的下落面努力不懈,此等孝心,也是她願意托付終生的主要原因。
"那……少莊主這些年除了尋找母親下落外,莊裡的事可有找信賴的人來看管?"她婉轉地問道,從帳冊上批注的字跡看來,杜可嫣理這個家,不過是近一年的事。
"前前後後有二十來個左右,有妓院的妓女啊,唱戲的女戲子,江湖賣藝的戲伶子,還有一回,找個賣菜婆子,還把帳冊倒著看,硃砂筆還沾了滿臉,把少莊主氣得是哭笑不得。"莫嘯虎如數家珍,將這幾年來的軼聞,又重新說上一遍。
"這些算是可信賴的自己人?"
"反正咱們少莊主只要找個可以理家的人,就算是自己人羅!"莫嘯虎才說完,不知不覺已到了倉廠附近。
她的心越聽越沉,腦子裡慢慢理出些許頭緒,從她一踏進豐念山莊,不不不,應該說是在林子裡見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注定要她,而這個"要",是"要"她來理這個家,之前,那些被他隨手拉進莊裡的女子,就是因為沒有能力打點一個家的內內外外,才會一個換過一個,而此刻她的處境,跟那些女人有什麼兩樣,指腹不指腹,為婚不為婚,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細細推敲,也不難理解,昨夜他低聲下氣要她看帳冊,補衣裳,就是在考驗她的能耐,哼,還讓她以為真的對她情意並重,才打算娶她為妻呢!
這一切她全搞通了,還多虧了莫嘯虎,要不然她還無從思素,傻傻地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四兒,這位就是你未來的少奶奶,莊裡的大小事務,以後就記得替少奶奶顧前瞻後些。"他偎近他耳蝸子邊說:"好生伺候點,明白嗎?"
小四兒畢恭畢敬猛點頭,待莫嘯虎走遠,才危顫顫地問著裁雲說道;"少奶奶到倉廠來,不知有什麼事?"
"我想要實際抽點倉裡的存米,這一年來,進進出出的米糧不下數千石,佃戶在豐季時繳的糧和荒季時所繳的,差額不過數十石,以每戶的有效耕地來看,這實在不合常規,還有這些做為賑米的數目,也沒定個規章,是依當日實際人數,還是有一定的發放,這點,我希望能親自來盤個庫,好瞭解實情。"上頭的帳亂七八糟,全是寫給外行人所看,而韓飛彤也全不當一回事,揮筆一批,含糊帶過。
"少莊主向來只詢問每間廠捨的庫米,或者核對杜二奶奶所清點的帳冊,在這莊園裡,一向都沒有親自盤庫的規矩。"小四兒說得有些結舌,像是在閃躲些什麼似的。
裁雲人雖精明,但不失韜光養晦,她哪會瞧不出小四兒耳根子燙熱的緊張樣,現下,如果她非要進廠捨查看,一定會害得他在杜可嫣面前難以交代,再說她才剛入韓府,說什麼也不好明外露,成了籬矢靶心。
特別是要查察出杜可嫣胡搞米糧的實證,眼下還未成氣候,倒不能沒有八分識相,七分手段。
"說得也是,那我就看看杜二奶奶載記出入的米簿,好做個對照。"她不讓小四兒難做人,只輕輕略為帶過。
看到裁雲她不準備實查實對,小四兒當場吁了口氣,兩顆小黑牙笑得呵呵發亮,肩頭兒這才鬆下來。
她假裝認真校對了會,便向小四兒傾首謝過,一直等到申時末,才來到韓飛彤的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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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到屋裡,便發現韓飛彤赤裸著上身,胸前明顯兩道刀疤,大概就是他換回"鐵甲將軍"封號的代價,桌上一瓶瓷葫蘆狀的藥瓶,看來就是治療外傷的金創藥。
"過來。"他說話筒短有力,結癡的刀疤上,隱約看見還開了口的小肉逢。
裁雲徐徐走著,直到來到他跟前,才發覺他壯碩的臂膀,幾乎快要比她的大腿還粗。圓飽的雙肩,還鼓鼓隆著,幾滴汗水從骨處滑落,密佈在黝黑的胸膛上。
"聽說你剛才還去幫幾戶莊稼趕走一些地痞無賴?"午膳時間,發現他並未到餐堂用餐,一問之下,才曉得又去好管閒事了。
他拿起金創藥,遞到她面前。"邊擦邊說話。"
他示意要她替他上藥,這麼近面對男人的胴體,對於裁雲來說,還是生平頭一遭。
"少莊主,這個傷……"
"你可以先叫夫君。"他舉起掌,要她省了些口頭上的客套。
"可是咱們……還未正式成親。"她在乎還未正式嫁人韓家。
"遲早的事,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他顯然對這種拜堂成親,十分嗤之以鼻。
她不便多辯,免得造成爭執。
"夫……夫君。"她叫得有些繞舌。"這些傷請大夫看過了嗎?"
"皮肉之傷,不礙事,東街上的孫老六藥鋪子,刀傷藥人盡皆知,他說,塗滿百日,傷口便可痊癒。"細碎的黃色粉末灑在小嘴口上,光是看就令人膽戰心驚,裁雲有時不經意掀高跟皮偷瞄幾眼,發現他連眉頭都不皺那麼一下。
"這幾年下來,可有哪幾個蠻夷之邦臣服在夫君的威望下?"她聽他的話,可以邊擦邊問話。
"越州一帶的烏鬼軍,明州臨海附近的海鯊幫,更遠的還到過大理,殺得那些鬼蠻子抱頭鼠竄,跪地求饒。"他大口濯著酒,冷哼一聲道:"全是些酒囊飯袋。"
她只是嫣然一笑,並沒多做駁斥,接著問道:"夫君如此做,裁雲在京城裡多少也耳聞過,為了找出擄走大夫人的胡番,夫君不辭辛勞,怪不得名揚四海,人人讚歎不已。"
裁雲撕開桌上虎骨膏藥,專心地在燭火上烘烤。"敢問夫君,往往出征一趟,需耗時多少時日?"
"少則兩個月,多則半年。"他發覺她問得過於詳細,這些對她而言,究竟用意為何。
"那麼再問夫君,在你不在莊內的這段期間,可知今年雨水來得是否足夠,一年稻量可有幾獲,鬧旱鬧澇時可有足夠的庫米,倉廒裡的谷子生了麴,可有請人挑揀……"
"夠了,你到底要問什麼?"拐彎抹角,原來在話裡揀精揀肥的,指責他的不是。
他用力朝桌面拍去,半截黏在傷口上的藥膏,還來不及貼平,就見他怒氣沖沖走了出去。
裁雲曉得,這樣的質問確實會把他給逼瘋,但莊內的財務千瘡百孔,她必須讓他明瞭,再不正視,恐怕會更難亡羊補牢,救也救不回來。
第四章
春雷動,驚蟄起。
韓家軍的戰土們,因天候惡劣,全都停止操練。
無聊的春雨時分,一人群個大體碩漢子全蹲在簷棚下,揀著麴子,或是幫著將新秧分配到農產手中,這些工作,他們做起來倒也暢然自得,樂不思蜀。
主要是裁雲貼心周全,每個弟兄的要求全都盡可能滿足所需,就連他們最在乎的五臟廟,也把他們全伺候得服服帖帖。
"這是少奶奶要我拿來給你們的龍眼桂花粥,碗筷全擱在這,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掬香和拾翠提著一鍋大湯鍋,吃力地走到一群大漢面前,兩人對裁雲將這票餓死鬼當成座上客,內心怎麼也平衡不過來。
"瞧,那兩月圓嫩嫩的小俏臀,真叫老子他媽的熱呼起來。"年過四十的老光棍粱海山,看著掬香與拾翠步步金蓮的身影,一邊搔著褲檔,一邊拍著大腿大叫起來。
"是啊是啊,比起杜二娘那騷婆子,這兩個妞看起來乾淨多,也……下飯得多……呵呵呵……"一旁的山東大漢董知諒,索性跟梁海山演起雙簧,就這麼唱起來了。
大夥一聽,全樂得哈哈大笑起來。
掬香嚥不下這口氣,回身插腰,擺個大茶壺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腦袋的混帳東西,就吃粥噎死你們!"
莫嘯虎嗅的一聲,粥花全灑了滿地。"香姑娘,虧你臉蛋長得俏,怎麼出嘴就這麼惡毒啊?"
"誰叫這些男人不洗嘴,茅坑的屎都比你們的嘴香多了。"掬香大聲臭罵,這些日子早就吞忍夠了,她可沒那好脾氣任由他們瞎胡鬧。
"掬香,這些男人是該罵,但也別忘了你是個姑娘家,分寸還是得拿捏著。"拾翠較識大體,現在小姐還未正式入韓家,凡事還是低調些。
"還是翠姑娘說得對,脾氣千萬別太拗,要不可沒男人敢要你。"韓家軍中最德高望重的管叔,邊揀著麴子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