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很肯定他指的是我的退縮行為,還是找出口的諷刺。
我聳聳肩,只要他不撲過來咬我,他說什麼,我都不理。
"你去加拿大四年,個性改變很多。"他又說。
我依然猜不出他想要表達的意思,無可無不可道:"是人都會變,你不也改變很多?"
他感興趣的停下刮鬍刀。
"哦,哪方面?"
我扳著手指頭,細數前塵往事:"以前,你很喜歡找我麻煩,每次和我說話都像在嘲弄我,老是在我背後打我的小報告,尤其是你趕走高老師那次,我當時真恨透你了,巴不得把你生吞活剝。"
他的臉一一下刷白,微微發抖的手劃破頸子的肌膚。
我低呼一聲,捉起毛巾按住傷口。
"小心點,劃到動脈可不是好玩的!"
他扣住我的手,連珠帶炮似的問:"現在呢?你還會恨我麼?"
我輕笑。
"事情都過去了。我後來也想清楚了,對高老師的感情,盲目迷戀的成分居多。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肯主動跟你說話?當然是我想通了,而你變得比較不討人厭。"
他笑著鬆開我的手,捏了捏我的臉頰。
"我本來就人見人愛,你想開就好!"
我被他不可一世的神氣嗆著,連連咳了好幾聲,脹紅臉指著他說不出話。
他斜眼脫我,眨動長長的睫毛對我放電。
"桃,有沒有興趣一飽眼福?"語畢,扯開腰問的浴巾。
我尖叫的奪門而出,他在埋頭低低吃笑,聽得我一肚子火!
第四章
我計劃在一個月之內找到工作,報紙的分類廣告,網路的求才機會成為我關注的焦點。
一連奇出幾十封履歷表和電子郵件後,我變得無事可做。"家裡的一切變化不大,游泳池、溫室、花圃仍在,我出國後,媽媽登報僱請園丁——阿澄,來打理花草樹木。
閒晃到花圃,阿澄頂著驕陽灑水。阿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本身就讀植物學系,植物是他的最愛,談上花朵的特性和栽種方法,他可比找這半吊子好上百借。
愛花成癡的他,自稱一大不聞花香就全身犯癢。我當然不信他的誇張說法,倒是他對植物的深辟見解令我肅然起敬。
我挺喜歡與他聊聊風花雪月,他過人的學識值得我與之深談。
等待錄取通知的那一段時間,我時常與他並肩蹲在花圃前,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桃。"
我瞇視前方背光走來的人,刺眼的陽光扎痛我的雙眼,我拉下草帽,認出了來人。
"大醫生,診所倒了,病人全跑光了?"
"冶巧相反,病人多到擠滿候診室。"齊開雲要笑不笑地睨我。
"那你來我家幹嘛?快去拯救你『人滿為患』的診所啊。"我轉頭,開始應付前一刻發現的大株雜草。
我努力的鏟開旁邊的土壤,在我快解決那株要命的雜草時,我的身體跟著被拉起。
齊開雲一把拉起我,不由分說的挾著我來到客廳,不等我坐好,劈頭塞給我一盒小蛋糕。
好幾種口味的慕斯和起司蛋糕,全都是我的最愛。既然是人家送的,我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吃將起來,塞了滿嘴的奶油,才想到提出疑問:"大醫生改行當外送小弟了?"
"病人送的,順路,拿過來給你吃。"
他最近來得挺勤,每次來又不像有要事,連我也被他的行為搞糊塗了。
照理,醫生的休息時間極為寶貴,能歇口氣的時候,他反而來回奔波,來的時候總會帶點小點心,樂了我和玫吃甜食的玫……咦?該不會……他對玫有意思?
仔細想想,玫和他時常神秘兮兮的竊竊私語,是挺有可能。如果是,也該為他們兩人拉拉紅線,製造些機會。
我猛然停住攻擊蛋糕的魔手,眼睛溜溜地轉了圈,拿起紙巾拭手。
"不吃了?你不是最愛吃起司蛋糕?"他探看盒裡的蛋糕後問。
我掩嘴低笑,暗自佩服他的定力。蛋糕都快被配角的我吃光了,他還忍得住不吭聲。
我靠近他低語:"喂,我幫幫你,好不好?"
他有點緊張的反問:"幫我什麼?"
我眼角瞄到玫走下樓,怕明說會讓她不好意思,只得拐個彎暗示他:"玫瑰多刺,只要方法對,又有貴人相助,還是能求得芳心的。"
起初,他不太明瞭,將我的話放在腦海裡咀嚼兩三遍,然後,冷不防的站起身,我被他突來的舉動駭住,仰高頭看他。
才幾分鐘的時間,他神情扭曲、咬緊牙根的狠樣教我以為他會毫不猶豫的揍我。
我下意識地縮在沙發角落,他的嘴裡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抄起蛋糕盒,摔進垃圾筒,拉開大門,走了。
我嚇傻了,他離去後的幾分鐘,我僅能瞪著垃圾筒發呆。
玫心有餘悸的來到我身邊。
"桃,你惹齊大哥生氣了?"
我有嗎?
捫心自問,我不過是想撮和他和玫,為何他要如此激動?
就算我猜錯,誤解他對玫有情,他大可明說,不必要發脾氣啊。
他無來由的情緒反應教我措手不及,我甚至無法立即做出反應,是該追出去道歉(試問,我何錯之有?),或是委屈的生悶氣(毫無原因的成了他的出氣筒)。
我枯坐客廳,不由自主地想起青澀的初戀——高老師坐立不安的吻,齊開雲的突然出現,揚起手加諸我臉上的五指印。
我心中升起不確定的想法,他的一舉一動實在可疑,令找不得不往那個方向想。
可能嗎?我問。
大概是我不自覺的說出口,一旁的玫蹩眉反問:
"你說什麼?"我搖搖頭,失笑地打斷腦海裡的臆測,他純粹喜歡捉弄我,是我想偏了。
"你那個男朋友,叫什麼哲的,他打過電話找你。"玫說著,纖細手指挑開葡萄皮。
"斐文哲。"我強調。
"大概是這個名吧。總之,他托我告訴你,今晚六點來接你去聽音樂會。"
我塞了顆葡萄進嘴,點頭回應。
"桃"玫嚴肅的面對我。"你真的愛上那個叫什麼哲的?"
葡萄的籽梗住我的喉嚨,我趕緊搗住嘴已猛咳。玫忙拍撫我的背,瞭然的笑了幾聲。
她銀鈴般的笑聲倒教我寒毛直豎,止住咳嗽,我忙問:
"有什麼好笑?"
"愛情和喜歡可不能相提並論。"她笑意盈盈的打謎語。
"成天說瞎話!"我斥道,捏起葡萄吞人口中。"別老叫他『那個什麼哲的』,若是他成了你姐夫,想改口也嫌慢。"
眨著晶亮大眼,她慢慢靠近我的臉。
"你真要嫁給他,我們家準會被鬧得雞大不寧。"
"誰會來鬧!"我嗤之以鼻,開玩笑的道:"你姐姐可不像你一樣,是個細皮嫩肉的美人。有人要,當然得抓緊機會出清存貨。"
玫擰緊柳眉,撅高唇,欲言又止。
我瞟了她一眼,沒去注意她的神態,逕自上樓換衣服,等著斐文哲到來。
五點不到,斐文哲盛裝前來赴約,我玩笑似的讚他一句,他一副當之無愧的模樣教我笑到肚子疼。
那場音樂會,演奏者全是赫赫有名的大師級人物,我卻無法專注聆聽樂音,花了大半時間觀察斐文哲的心不在焉。
中場休息,我明白的告訴他,有事情可以先走,找搭計程車回去。
他猶豫了好一會,道歉之餘又愧疚的承諾下次彌補我。
我含笑揮別他,沒他在身旁,我反倒沉醉在音樂的盛宴裡。
音樂會在聽眾的掌聲下落幕,我兩手拍到紅腫。出了會場,迎面的涼風催促我拉緊大衣,載滿人的公車疾駛而過,我不由得想起高中時的那段日子,穿著制服與凌刀在公車上嘻鬧的青春歲月。
念頭一轉,渴望重溫舊夢的感覺更甚,打了通電話回家,興致勃勃地告訴玫要晚點回去,因為我想搭公車,不確定公車幾點來。
才要掛斷電話,玫在那頭叫:"你在音樂廳等著,齊大哥說要去載你……"
我愣住,耳邊只剩嘟嘟的響聲。
他青筋暴跳的嘴臉,我沒忘。說實在的,我寧可坐公車品嚐往事的點滴,也不想坐在他旁邊忍受尷尬的氣氛。
我再撥了電話,還是玫接的。
"你告訴他,我自己回去,不用麻煩他接送。"
"齊大哥早就出門了,你就等等他吧。"玫奇怪的低笑,和我說了一會話,切斷通訊。
我還在納悶玫在笑什麼,一輛銀色的轎車在我身旁陡然煞住,車速之快令我不及閃避,幾寸的距離差點教我魂歸西天。
我驚魂不定的呆在原地,回過神,氣憤的踢了車門一腳。
另一邊車門無預警的打開,齊開雲死死地盯住我留在車門的腳印。
為免他惡人先告狀,我大聲宣告:
"你有錯在先,我不會道歉!"
他週身寒氣密佈的陰笑,我的頭皮因他的笑而隱隱發麻。
他也不回罵我,幫我開了車門,回到駕駛座。
我在上車與不上車間遲疑,始終無法下定決心令他自個兒回去。他出於善意來接我,教他白跑一趟,我良心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