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著尤其是有點像冒犯了香任哲平的威嚴似。
於是她毫不客氣地問:
「孫小姐,我不知道你已經轉業雅頓。」
「並非轉業,只是代他們向香老太呈遞一份禮物而已。
但願你接收這份厚禮之後,真正福大量大,福有攸歸。」孫凝走前來,把一封公函交到香任哲平手上去。她就在香早儒的身旁擠過,連正眼都沒有望他。
香任哲平拆閱公文,臉色微微煞白,閱畢抬頭問:
「這是什麼意思?」
「是雅頓玩具原料與製造廠同意以特惠的價錢,批准信聯在番禺多製造三百萬隻雅頓註冊了版權的玩具,這批玩具由日本百惠集團出資製造,交由中國西北共十一間電視台,轉贈到祖國最窮困的山區去,讓今年六月一日國際兒童節,貧苦的兒童可以獲得一份可愛的禮物。日本百惠集團是我的老客戶了,他們正要進軍中國市場,廣開連鎖百貨店,趁此機會向我們中國多所巴結,多作宣傳,事在必然。況且日本人要打入一個市場,很捨得花錢,非常的旨在必得。通過西北十一間電視台聯合贊助是次善舉,辦得一定會相當出色。為此我專程飛到美國去,請求雅頓以特
惠價錢把製作權批予信聯,反正享用的都是貧無立錐之兒童,不會破壞市場,而可收宣傳之效。雅頓是答應了。」
孫凝緩緩地走到香早暉的跟前去,說:
「香先生,你的這個慈善計劃雖然設想出色,但總不宜先斬後奏,如果雅頓不肯追認,你這簽批製作多三百萬隻玩具,是非常危險的行動,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香早暉嚇得目瞪口呆,無辭以對。
香早業忍不住急急插口,道:
「孫小姐,你不必擔心,我們並沒有把你牽涉在案情之內。」
香早源也慌忙解釋:
「孫凝,你並沒有簽發過任何加制文件給廠長,這是我所瞭解的。」
孫凝道:
「直接一點說,你們希望我置身事外,對不對?」
孫凝的目光凌厲地掃了在場各人一眼,再說;
「或者我是過分愚憨,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願意負責。又或者你們看錯了一步,一個胼手胝足、力爭上游的職業女性,不會肯讓她在工作上有任何敗績,信聯的重組振興,是我的責任,更容不了有人如此的作奸犯科。你們太心急了,待我離開信聯之日,才耍你們的手段,肯定十拿九穩得多。」她走到香任哲平跟前去:「宰相腹內可划船,香老太太,只要你批准香早暉繼續監製這批玩具,準時起貨,送達西北十一個電視台去,就完成一項至大的善舉了,有三百萬個受惠兒童在我們國土之上會祝福你。我的好朋友莊淑惠負責聯繫電視台與日本百惠集團,她會幫你們辦妥此事才移民加拿大去。」
「孫凝,你真棒。」香任哲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過譽了,香老太太。不單是相由心生,人的手段是否最終獲得勝利,也在乎心術正邪。很抱歉,我在最後關頭破壞了你們香家某些人處心積慮,計劃多時的策略,令你們達不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永遠不會被香家視為朋友。」香任哲平非常權威而肯定地說。
孫凝笑:
「有你們這起所謂朋友,我根本都不再需要敵人以磨勵自己的志氣了!」說罷緩步走到香早源的跟前,把一封信交回他的手中,說:「你在葉柔美家掉了的信,是香早業先生向雅頓告發的信副本。雅頓總裁托我轉告,請你著力一點留意是否真有盜制一事,你們有了發現立即報告。香早源,以後小心點,不要掉了寶貴的文件,更不要掉了寶貴的人。當然,葉柔美比你我所能想像的高貴,這是始料不及的。,,
方佩瑜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提住了孫凝的臂彎,說:
「孫凝,你聽我說!」
孫凝使勁地甩掉了方佩瑜的手,道:
「小姐,你貴姓?」說罷,頭也不回,就走出羅馬廳了。
香早儒一直靜靜地觀賞著孫凝上演的好戲。
他的心開始由彷徨而踏實了。這些日子來,他等的怕就是這一刻。
一直沒有充分的理由,通過著實的事件去令他確信愛孫凝是應該無悔無憾的。
也一直沒有一份支持去讓他挺起胸膛面對母親,作出至情至聖的交代。
如今,情勢大異。他差不多耍為孫凝鼓掌喝彩了。
在世紀末的今天,能見著這麼個不顧一切,甘願挑戰強權,寧可放棄幸福去要求還我公平的傻女人,實實在在的太可愛了。
如此難能可貴,往哪兒去找呢?豈容錯過?
如果不是一頭撞進來的何景生,報告了一個更壞的消息,香早儒肯定已追趕孫凝去了。
何景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衝進來,走到香早業跟前道:
「香太太,香太太她……」
「哪一位香太太?」香早業問。
「你……你太太。」何景生的臉已是青紅不定,口齒是越講越不伶俐,道,「岑家小姐自殺死了。」
是從香氏大樓的四十八層大廈縱身下躍,粉身碎骨而死的。
跳樓自殺的人是如此的誓不回顧,決絕無情。
在於香任哲平拜大壽的一天,岑春茹以她的生命奉獻,作為抗議。
香任哲平曾派人告訴她,在香家的地位將被取代,她可以選擇不出席今晚的盛宴。
於是,她作出了選擇。
警方把岑春茹的遺書交給她父母,遺書是這樣寫的:
「爸媽:
原諒我,因為我不知何去何從!
春茹。」
誰又在世紀末的今天真的曉得何去何從呢?
抵受不了壓力者屈膝投降,宣佈放棄。其餘人等選擇掙扎奮鬥下去,如此而已。
岑春茹的死是街知巷聞的事,輿論的矛頭指向誰,不言而喻。
方佩瑜跟香早業吵了大大的一場架。
方佩瑜雙眼哭得活脫脫像兩個大蜜桃,紅腫得再見不到平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香早業問:
「你究竟要怎麼樣?」
「我要岑春茹站起來,不可以用生命去威脅我,這不公平。人人都得在生存的大前提下各出奇謀,勝者為王,她不可以逞一時之勇,縱身一躍,就讓我背負所有的罪名。」
方佩瑜還是一邊痛罵,一邊嚎哭。
香早業無辭以對。他不是不明白方佩瑜的心情。
她要以自己擁有的一切條件去贏岑春茹,而不是要在她放棄一切之後,冷手執個熱煎堆。這對方佩瑜是至大的侮辱。 且,輿論作了錯體的判官。
如果方佩瑜在沒有蓄意殘害岑春茹的情況下,岑春茹的自殺,無疑是對方佩瑜有極大程度上的冤屈。
如今呢,岑春茹以最寶貴最有力的方式爭取了群眾的判辭,加諸於方佩瑜身上,使她與香早業日後的生活蒙上了永遠的陰影。
她怎麼會甘心?
她怎麼會服氣?
因為她功虧一簣,棋差一著,以致於進退維艱,聚散兩難。
每一想到日後深長的日子比以前更難過、更不堪,永遠抬不起頭來做人,方佩瑜的眼淚就更汩汩而下。
她現在才知道有一些罪過其實是絕對不能犯的。
一時歪念,一次失足,就是萬劫不復。
迷糊的淚影之中與無盡的悔意之下,她似乎看到了香早業低著頭遠去。
身畔還聽到將是此生不絕的自己的飲泣之聲。
當然,岑春茹的去世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反擊。
不只對香早業,不只對方佩瑜,也對要向她負責的父母和白曉彤。
岑奇峰太太有喪女之痛,固然痛不欲生。她唯一的宣洩辦法就是很認真地對岑奇峰說:
「我們離婚吧!只有以自我懲罰的方式去彌補我對春茹照顧不周的罪處,我才比較好過。」
岑奇峰沒有立即回答,他明白其妻的心情,曾經為了爭寵,她不顧女兒幸福死活,如今自責在所難免。然而,自己則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這又如何可以推搪塞責了?他亦是隔了一陣子,才說:
「這不會是春茹的意願。她一定希望父母重新再生活下去。為了紀念她,我們必須勉力而為。」
白曉彤從沒有這麼傷心地哭過。
當岑奇峰決絕地提出分手後,她自知無法挽回這段二十多年的關係,也沒有意願和志氣去把它挽回。
不為什麼,只為自咎,只為氣餒,只為疲累。
掙扎多年,存之無謂,棄之可惜的一場霧水姻緣,一下子結束了,反而解脫。
白曉彤想,或者會有一天,當這些驟然而生的哀傷像厚厚的雲層,被什麼風一吹,散掉了,再見月明時,她跟岑奇峰又會聚合在一起。
人生的離散其實都只不過是一場接著一場的迷醉與覺醒。
喝醉酒的人,清醒之後過一段日子,還是會再喝,重新酩酊大醉,又重新清醒。
現階段,什麼都不必強求。
懂得這條道理的人其實不少,包括香任哲平在內。
她只知長久以來,她都未曾清醒過,香本華的移情別戀本身就像一瓶烈酒,硬灌她喝下去,直至她酩酊大醉,胡作非為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