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她太放縱自己,她根本不圖清醒,喝醉了的人,太有借口為所欲為了。
甚至於如今的陷入困境,她依然無悔。
香任哲平當著自己的三個兒子跟前說:
「讓香早暉過來對付我吧,我早晚要跟他清算這一盤纍纍的孽債。他不會放過我,正如我不會放過他一樣。」
香早儒禁不住說:
「媽,不必在今日還要算從前的那筆舊帳了。」
「老四,你不用苦口婆心地勸我,我並不能忘記恥辱,包括孫凝的那番作為在內,請你謹記。」
「對,我會謹記,因而我要作出抉擇。」
「什麼?老四,你說什麼?」
「媽,我發覺孫凝真的可愛。」
「嘿!」香任哲平乾笑。
「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連老三前些時為葉柔美離開香家都是認真的,可是,現在呢?」
「香早源跟香早儒是兩個不同的人,我踏出了香家,不會再回來。」
「你得慎重考慮才好講這句話。」
「我是經過慎重考慮才講這句話的,我始終愛孫凝。在我未踏出香家之前,媽,我求你一次,放過早暉,放過我,放過孫凝,放過你自己。」
香任哲平竭力的抑制反而益發滿臉通紅,額上的汗珠湧現,進流下來,在兩頰上留下了清晰的汗痕,這教人看上去,比見到一個女人盛怒更可怖。
香早儒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各人就看到偏廳上出現了披頭散髮的胡小琦,抓住了香早暉的衣領,糾纏著一直走出大門去。
胡小琦嘴裡完全是不乾不淨的說著粗言穢語,把香早暉罵個狗血淋頭:
「你說什麼要跟香家的人拼了,喲,我先就跟你算了這筆帳再說,憑什麼要在大陸收起個小老婆來養了?我告訴你呀,香任哲平怎樣對付香本華,我就怎麼對付你!一代傳一代,你畢生沒有好日子過!」
吵鬧的人與聲音已然隱沒在大門外去。
香早儒走前來,拿起香任哲平的手,親吻一下,再放下來說:
「媽,你恕我直言,香早暉老早已在你悉心培育之下有他極多的遺憾,你何苦迫人太甚?只一個胡小琦已經可以泯盡恩仇了,一個不得體的女人有本事摧毀男人的一生,這也是我需要牢記的。媽,你可知孫凝並不需要求證自己的清白,被害人始終只是香早暉,孫凝之所以不置身事外,是因為她善良正義和勇敢,她甚至不為爭取我而留給自己一條後路。你明白嗎?」
香早儒沒有把話說下去,他火速衝出香家大門,以行動表示決心。
那輛開篷的摩根跑車沿著山路而下,他一手按著轉盤,一手按動手提電話,搖到孫凝家裡去。
事不宜遲,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應該是醒的時候了。
香早儒握著手提電話,聽到接通的訊號,一直呼呼呼地響。
沒有人接聽。是孫凝外出了。
她已經請辭信聯,回復她孫凝顧問公司老闆娘的自由身份,可以隨時離開本城遠去。
或者,香早儒想,可能孫凝的屋子裡已有新歡,鵲巢早被鳩佔。
從前有一段溫馨的日子,每逢香早儒上孫凝家,有電話響起來時,香早儒會把電話扔到牆角去,再拿個軟枕覆蓋其上,由它響個夠!
電話鈴聲根本聽不進情人嬌喘細語的纏綿浪漫之中。
這麼一想,遲來一步便是馬家郎的恐懼油然而生。香早儒急得痛踩油門,要那輛摩根跑車超速前進。
才走了一段路,香早儒從倒後鏡中看到了有輛警車追趕上來。
「屎!」他把汽車煞停了掣。
立即跳下車來,把銀包加上駕駛執照,全都掏出來,統統塞到那個交通警察手上去,道:
「我姓香,香早儒,除了彭定康的政改令我們工商界人士絕頂失望,不願認他為友外,我跟你們的警務處長,甚而本城的保安司都是好朋友。牌照在此,你儘管照抄,汽車照拖,只求你看在這麼多我的朋友分上,請勿再追我。告訴你,我趕著向我的女朋友求婚去。」
說罷,揚揚手,跳上了一部計程車,揚長而去。
孫凝的電話終於有人接聽了。
「喂!」
對方是孫凝。
「孫凝,我是香早儒。」
「搭錯線。」
對方說是搭錯線就是搭錯線了,她掛斷了。
不必再搖電話上去,計程車把香早儒載至目的地之後,他跳下車,直衝上樓,拚命地敲門。
孫凝從防盜眼看到了來人,沒有理會。
門鈴一直拚命地響著。
證明香早儒並不放棄。
持續了幾近十分鐘,吵得孫凝拿兩個軟枕塞著耳朵,依然無效。
她乾脆拿起電話來,撥了香早儒的手提電話號碼。
對方接聽了。
「我是孫凝。」
「搭錯線。」香早儒負氣地、報復地把電話關掉,繼續叩門。
過了一陣子,他的手提電話又再響起來。
「先生,」是個男聲,嚇香早儒一跳:「我是這兒的大廈管理員,如果你再在孫小姐門前有騷擾性行動,我就報警。」
香早儒氣極了。
這孫凝還是如此張牙舞爪,巴辣得不近人情。
他終於重新搖了她的電話,說:
「你打算報警抓我?」
「我們這兒嚴拿白撞。」
「我要見你。」
「我不要見你。」
「你差點令我家散人亡。」
「你也差點讓我鋃鐺入獄,我們扯干了。」
「讓我進去!」
「不成!」
「你家裡有男人?」
「你嘴巴乾淨一點。」
「為什麼?作賊心虛了?」
「嘿!不可理喻。」
「誰?」
「你。」
「我以為你在自責。」
「香早儒,不要跟我耍這樣的把戲,我並不打算要嫁進豪門去,我是個清清白白的人家,只想靠自己雙手,好好地過完這輩子,請勿騷擾,請你回去。」
「誰打算要你嫁進豪門去?至少我不作此想,你立即開門,我有別的要緊事必須跟你說。」
孫凝氣得什麼似。
又掛斷了線。
她交疊著手,分明的以為電話會再響起來。
可是,沒有。等了好幾分鐘,依然沒有再響起來。
整間房子靜悄悄的,只她一人盤膝坐在客廳的地氈上,抱住了那個夜夜相依為伴的軟枕。
她說了不要嫁進豪門去。。
他也說了沒有意思要她嫁進豪門。
那麼,他跑來幹什麼?為他母親出一口鳥氣嗎?
孫凝忽然想,警方時常勸勉市民舉報罪案,說為非作歹者自知理虧,繩之於法後不會報復。
這麼說,她為求自保,對付了香家的人,何罪之有?
香早儒跑上來幹什麼?他再不識相的來騷擾,她就真的報警去。
可是,這幾分鐘有如幾個世紀。對方沒有再搖電話,更沒有再叩門了。
孫凝緩緩地爬起身來,往大門的防盜眼看出去。
大廈的走廊空空如也。是走了。
訊息只是曇花一現,姑勿論他來幹什麼,只一點可以肯定,他並非要她嫁進豪門。而現在,他也走了。
孫凝忽爾覺得肝腸寸斷,就這樣倒跌在地上,哭起來。
她多麼痛恨自己,竟然仍舊愛他。
愛他、需要他、渴望見他的情緒高漲,感覺清晰,無可迴避,無所遁形。
她差一點就要賭誓,如果香早儒的電話再來,她會好好地跟他談。
回想起來,這段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體力固然勞累,精神實在也在自我鬥爭得分分鐘要崩潰似。
由葉柔美發覺香家的陰謀,跟孫凝商議對策開始,為了要明查暗訪,早已忙個人仰馬翻。終究真相大白了,孫凝又面臨心靈的挑戰。
不必深究為什麼香家的人要如此聯手利用孫凝名義去引誘陷害香早暉,這並不重要。問題是孫凝知道只要她跟方佩瑜一樣,把調查結果,甚至將她萬水千山、千辛萬苦地安排妥的一個釜底抽薪計劃,雙手奉送給香任哲平,她就會得到對方的冰釋前嫌以及額外器重。於是與香早儒重修舊好,與方佩瑜成為妯娌之親等等的這些情事都指日可待。
甚而,孫凝知道,她大可以撒手不管此事,由著香早暉被暗算與被迫害去,只要自己避免與香家發生正面的衝突與對抗,留一條後路,總是對自己有利的。
不要忘記,那午夜夢迴時,想念的人是誰?
可是,這樣做,對人對己公平嗎?
以非常手段爭取回來的婚姻,何異于嗟來之食?
孫凝想香早儒如果愛她一點點,他應該連自己的真性情都在愛惜之列。
埋沒良知的日子不是她孫凝可以過的。
尤其是她看到葉柔美,心上更多不忍。連這麼一個風塵女子的氣節都比不上,又何以為人?
孫凝決定咬緊牙關,與莊淑惠分頭調查此案,拚死勁把這盜制的一批玩具進行合法化,這就一下子化解了整個香家陷害香早暉的陰謀了。
那活脫脫是一場世紀之戰,贏回的是良知上的一陣痛快,輸掉的卻是這輩子可能爭取到手的幸福。
孫凝在無悔之中仍有著揮之不去的惆悵與衰痛,只為她始終愛香早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