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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頁     梁鳳儀

  她端坐在香氏企業那令人望而既敬且畏的主席室內,簽批著公文,如常的志得意滿。

  然後,秘書從對講機內請示;

  「方佩瑜小姐到訪,她沒有預約,但說你或會接見。」

  「請她進來吧!」

  方佩瑜走進來時,滿面紅光,顧盼自豪,

  「佩瑜,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先來向你拜壽,祝萬壽無疆,心想事成!」

  「這兩句話呢,以後者更重要,活著而不能稱心滿意,

  就不是享受了。」

  「在你,應無此顧慮。」

  「能否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要靠著你們的孝心了。」

  「我是為了送給你特別的生日禮物而來的。」

  「事情辦得還暢順吧?」

  「相當順利。番禺的工廠已經在玩具模式的複製工序上下令加多了總共三百萬件的貨量,我認為毋須真的把玩具製作出來,已經有足夠偷取玩具版權的罪證。等到貨品製作完畢才予揭發,我們善後的功夫還多,這批額外偷制的玩具肯定是不能賣出去而要被毀滅的,這也未免是過分浪費了。」

  香任哲平點頭稱善,問:

  「美國方面如何反應?」

  「早業去了信給雅頓公司的總裁,告發說我們發現信聯之內有這種大量偷制玩具、逃避版權、危害市場的不法行動,並聲明我們已著手要香氏派駐信聯的董事香早源立即處理,只要取得雅頓授權香早源追究責任,循法律途徑去把盜制玩具者繩之於法就好。且已說明我們懷疑是香早暉的所為,你也聲明果真有其事的話,一定大義滅親。」

  香任哲平問:

  「早業的那封信,副本有交給我和早源,這事我都清楚了,只是你們為什麼不坦言已有了香早暉的盜版實證,令他法網難逃?」

  「不用著急。把雅頓的全權委任追究的文件拿到手,那就可以先斬後奏,反而防止香早暉向雅頓活動求諒的可能。」

  香任哲平想,眼前這方佩瑜端的不簡單,太深謀遠慮了。

  「雅頓的授權書收到了沒有?」

  方佩瑜從口袋內取出了文件,推向香任哲平跟前,道:

  「這文件袋內有齊雅頓給香氏企業的委託書,授權我們代表他們在玩具版權的權益上予以追究。我計算以盜制三百萬件他們的玩具為數據的話,需要賠價罰款一億美元,且可以刑事案提出起訴。此外,還有香早暉簽名給番禺製造廠廠長石炯,囑他照原來訂單加制百分之四十貨量的字據,以及石炯對已動用玩具模式做模的工作報告,換言之,已是證據確鑿,無所遁形的事了。」

  這真是一件無以復加的生日禮物。

  香任哲平握著文件袋的乏,因極度興奮而微微抖動起來。

  方佩瑜再補充說;

  「要如何跟香早暉講數,這個職責應由誰去辦,得聽你的囑咐。」

  香任哲平很清晰地朗聲說:

  「在這事上,你們都已各司各職,奔走策劃多時,到了這最後的一個階段,應該由我親自處理了。」

  田徑上的長途接力賽,一棒交一樟,其實每一棒都有功勞,到積聚了成績,把那最後一棒交給最後一位健兒手上,由他去勇奪錦標時,總是最搶風頭的。

  這份榮譽當然應由香任哲平去領受了。

  無人會與她爭。

  香任哲平也真太迫不及待地要實現她的這份期盼經年的喜悅了。

  對她,這活脫脫像沉冤得以昭雪。

  她再不能等到這個週末過完才把香早暉整治。

  而且她要在自己的壽筵上,看到長子一如驚弓之鳥,以待罪之身與心為她的大日子添一份喜慶與歡樂。

  於是,她把四個兒子都叫到主席室裡來。

  當各人坐定之後,香任哲平站起來,陳述她準備了多年的演辭。

  「我今年六十有一了,雖還有一段日子要活下去,畢竟都已是垂暮之年,晚景再華美,都不能與你們這種驕陽正盛的年紀相比。世界無疑是你們的。我將隨這世紀末凋零,下一個世紀的光彩與榮耀與我無緣了,我要管的人,要理的事,需償還的恩怨,都必須在世紀末作個子斷,來個總結。

  「很簡單,我撐了幾十年,香家才得以不衰,我把它交還你們的手上;是理所當然,責無旁貸的事。完全是心肯意願的,毫無條件的。」

  香任哲平橫掃了四個兒子一眼,最後把眼光停在香早暉身上,再提高了聲浪,道:

  「嚴格來說,或者條件只有一個,就是香家產業絕對不會交到危害香家聲望名譽,以及侵略香家資產利益的人手上去。這是我秉承你們父親香本華的意思而行的。

  「你們中間有誰個曾立心立意,或甚至已付諸行動為私利而破壞香家聲望的,請趁今日向我表白,或者還可以謀求一個原宥與補救的方式,去讓香家和你們的關係持續下去。若有執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情事發生了,就別怪我翻臉無情,大義滅親了。」

  香早儒對母親的這番話,覺得言過其實,怪裡怪氣的,很不是味道,於是說:

  「媽,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妨直說了,別讓人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早儒,還未輪到你發言,長幼有序,我第一個要問的是你大哥。」

  香任哲千轉臉向著香早暉,說:

  「你聽清楚剛才我講的那番話沒有?」

  香早暉的臉煞白,支吾著說:

  「聽清楚。」

  「有什麼事要由你向我交代,或是補充,或是解釋的。」

  香早暉想了一陣,緩緩地說:

  「沒有。」

  「既然沒有交代,亦不作補充,更不費神解釋,那麼,給我抓到了你以私害公,毀壞香氏的名望去賺不義之財的話,就很有理由將你逐出香家,褫奪你名下所有的財產了。」

  「媽!」驚叫的是香早儒。

  香早源與香早業都交疊著手,看著一場精彩的家庭倫理悲劇上演。如此的置身事外,無動於衷。

  「你先給我住嘴!」香任哲平喝令香早儒。

  然後她再回身盯著長子,那雙凌厲得不應屬於女人,尤其是老女人的眼睛,發出青藍色似的晶光,將火力集中投射到香早暉身上。

  她呵斥道:

  「給我回話,香早暉!」

  香早暉戰慄著,他意識到圖窮匕現的時光已至。

  「媽,我沒有話好說。」

  「你沒有話可說,這個當然了。」香任哲平伸手在辦公桌上一抓,就抓起了先前方佩瑜交給她的公文袋,扔到香早暉的跟前去,道:「你怎麼解釋你簽批多制三百萬隻玩具的這回事?是不是抱回香家來廣送親朋戚友?抑或……」

  香任哲平把整張臉俯到香早暉的跟前去,繼續冷冰冰地說:

  「你的如意算盤是趁信聯手上有這個製造雅頓玩具的合約,就給自己的私幫門路趕快添貨?」

  香早暉微張著嘴,瞪著那佈滿血絲的眼睛,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香任哲平站直了身子,道:

  「你知道我可以怎樣處理這件事?雅頓的授權追究委託書已經寄來了。為人謀而不忠是商場大忌,我們總要向對方有所交代,細查之下作奸犯科的竟是自己人,這個台我下不了,除非大義滅親,公事公辦。」

  「媽!」香早暉這一聲近乎慘叫。

  「不要這麼喊我,我擔當不起。」香任哲平的嘴角向上提,帶一臉不屑的笑意。

  她繼續說:

  「我從來都不是你的母親,你也不是我的兒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以前我以為你有香本華的血脈,想必不會是壞的種子,顯然,我錯了。你跟他們幾兄弟一同成長茁壯,一同享受教育、富貴,為什麼會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只一個理由,就是你身體內正流著你生母的血。

  「媽,你聽我解釋……」

  「不,不需要解釋,完全的證據確鑿,我不能為了保護那一半香本華的血脈而令整個香氏家族受害。香早暉,你名下的產業足夠你賠賞雅頓的損失,以及支付你打官司以求無罪釋放的律師費。」

  「不,」香早暉喊,「如果我有罪,那麼,孫凝呢?香早儒呢?」

  他這麼一說,香早儒就衝到他大哥的跟前來,差不多是咆哮道:

  「你說什麼?你知否你說的話是要負責的?」

  「我當然知道。借了雅頓的合約去盜制玩具,售給全國的個體戶這條門路,不是我發明的,有人行之在先。」

  「誰?你是指孫凝,抑或指我?」香早儒大嚷。

  「孫凝背後是否有你,我並不清楚。」

  「你在含血噴人!」香早儒盛怒,搶前去就執著香早暉的衣襟。

  香早源與香早業連忙的把這衝動得像要擇人而噬的獅子似的幼弟拉開。

  「別緊張,早儒!」香任哲平說,「他拿不出證據來,現今手上有的證據全都是指正香早暉而不是孫凝的。不過,早儒,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孫凝究意有什麼勾當,你並不知曉,早日跟她斷了任何關係,方是上算。」

  不只香早暉似只鬥敗了的公雞,就算香早儒都垂頭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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