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已到香家大宅的林蔭道上。孫凝在稍遠處下了車,她徒步走近了那座巍峨宏偉的建築物。
在本城,能住這種房子的人有多少?
香家,百億富豪的門第,要不要踩進去.如今是權操於己。
成為香氏家族成員、香家第二代的一名猛將、香早儒之妻,是多少個現代少女夢寐以求的歸宿?
香孫凝女士,是多麼迷人浪漫榮耀光彩的一個名字。
孫凝仰望長空,皓月繁星,正照亮了奉城每個人的心吧?
曾是那麼一夜,在於許久之前,正值創業初期,日本百惠集團宣佈顧問合同誰屬的前夕,孫凝也曾無法入睡,披衣而起,躑躅街頭。
當時,一樣是皓月繁星,照亮了自己的心。
孫凝曾仰望著黑漆的長空起誓,將以自己的雙手,真誠正直地創造未來,不論黑夜多長,只要有一顆星星給她引路,她都不願意迷失,不願意怠惰,不願意出軌。
她相信她會在朗月之後見著黎明。
就是為了這個信念,她可以瀟灑人前,活下去。
那面前的豪門府第,剎那間變成站立於夜風中的一座陰慘慘的墳,是個埋葬理智、良知、尊嚴、白重、豪情、壯志的地方。
一入侯門深似海。
想也不必想了!
至於香早儒,唉!情緣若盡,牽念無益。要出賣品格去換取憐惜,真是太委屈、太傷心了。她孫凝又何至於淪落如此?
孫凝想,莊淑惠說得對,自己真是個大傻瓜!那麼黑白分明的兩件事,何用苦苦思量?飽讀詩書,所為何事?江湖歷練,所求何益?無非是明理端行平心傲骨而已。
回去罷!
夜深了。
黎明頃刻即至。
無疑,這幾個禮拜,孫凝以至於整個跟香氏家族有關係的人.都忙個人仰馬翻,頭昏腦脹,因為香任哲平要拜六十一歲的大壽。她忽爾興致勃勃,打算大宴親朋,看來有很多喜事盈門似。
香任哲平近這些天來,眉飛色舞,精神奕奕,看上去完全不像已屆花甲之年。
香家宴客的事,已是滿城傳誦。從請柬發出之日開始,香氏大樓的接待處,另外加了人手,專職接收禮物,都是些極其昂貴的物品。其中有一對高達八歎的江西瓷器花瓶,畫上了長江三峽的景致,氣派磅礡,畫工精緻。是送自哈爾濱百貨商場的領導層。這份禮物在長江三峽即將成為歷史陳跡時,更名貴、更有意義。
還有一個才不過六時高的泥塑娃娃,看上去, —點不值錢,卻原來是在西安出土、唐朝永泰公主墓中陪葬之物,從前后妃皇室的墓穴,都有很多各形各式的婢僕雕塑,給她們陪葬。永泰公主的墓被盜過一次,流傳至民間的寶物怕是不少。
香江最有名的古物收藏家,正是船業巨廣宋醒楠,他是這個價值連城的泥塑娃娃物主,宋家跟香家是多年世交,從前香本華與宋醒楠更稱兄道弟,故而,這次香任哲平拜壽,宋醒楠就大手筆地送來這件不應流出國外的國寶,作為賀儀。
除了中國色彩濃厚的禮品之外,其餘的都是價值不菲之物,無不是商場朋友搜索枯腸,絞盡腦汁去經營的厚禮。
聽說與香家有幾十年密切業務來往的利必通銀行,就送了一套心思與價值都相當了得的禮物。他們搜集了各名牌首飾機構在創業時的最初十件首飾之一,放在一個錦盒之內供香任哲平賞玩。並附上一張證明書,書上列明任何時候把這批首飾送回原廠,都可以確保以當時市價的雙倍購同。
凡此種種,無非是借一個機會加強與香家的聯繫,以祈從中獲得更長遠的厚利。
世紀末的人情從來都是利疊利。沒有人會大手筆到盲日投資,無視回報。
香任哲平不是不心知,但她依然在每天檢視禮品時沾沾自喜。只要仍有人願意投資在自己身上,就證明身價不菲。
她要著實的體驗一下這種好感覺。
香任哲平完全準備禮尚往來,不介意明天連本帶利回報。只要她今日收受的禮物令她開心便成。
當然,最令香任哲干開心的生日禮物,其實來自各個兒子的孝心。
首先,香早源托香早業傳來訊息,她知道這第三子會在她拜壽的一天回到香家來,是獨個兒回來給她道賀。
這當然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一宗絕大的喜事。
不單為了骨肉重聚,且欣然自喜的是發現香早源並不如她原先想像的愚鈍。他是別有心思,另有心計的,這無疑是香氏家族繼承人的必備條件。
香任哲平現今確定了這個兒子沒有白養。
唯其他曉得跟自己賭這麼大的一鋪,才更見志氣。
以後,香任哲嚴知道能倚重的又多一人。
次子香早業送給香任哲平的禮物呢,不消說一定是通過一頭新築的政治婚姻為地帶來的一個稱心如意的打手。
以後有了這麼一位冰雪聰明而又言聽計從的方佩瑜在身邊,太多事可以辦,且會辦得比交到兒子手上去更順暢了。
畢竟許多心事計劃,一旦跟兒子說了,會有損威儀,破壞形象。
然而,通過方佩瑜就不同了。婆媳之間,還有一重利害關係在,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有公事公辦,在商言商的便捷與效率。與此同時,又是唇寒齒亡,息息雙關的一家人,起著互相信任依賴的作用,真是太好的配搭了。
香任哲平相信,這第二房的禮物,最能令她歡喜。
另一個驚喜則從香早暉的滑落與蒙難而來。
多少年來的恨和怨,都將會一朝洗盡了。
香任哲平心內冷笑,那個跟香本華懷了香早暉的女人,
想必是庸愚粗賤無疑,不然,不會孕育出如此不長進的一個香早暉來。
她要香早暉當眾出醜,以此公告天下,不是她香任哲平的種子,的確有著雲泥之別。
香早暉並不需要送什麼賀壽之禮,他被轟出香家大門是指日可待的事,這已是一份最最令香任哲平賞心的樂事。
至於香早儒,唉!
香任哲平其實心知這才是最難纏的一個。
香早儒有著她的智慧,卻有著香本華的個性。
當年,香任哲平曾向丈夫提出過:
「把你跟那女人生的小孩讓她帶走,不能有這個孽種活在香氏家族之內。」
香本華清清楚楚地答覆她;
「哲平,你可以不原諒我一輩子,但不可以一邊要求我們活在一起,一邊要把我的親骨肉扔到外頭去。早暉母親選擇離我而去,是我和你破鏡重圓的一個機緣,你如果珍惜的話,我很願意與你攜手共同努力。然而,不可以要我離棄早暉。」
如此的斬釘截鐵,並不解釋原因。
如此的誓不轉圜,並無別的選擇。
如此的一意孤行,並沒商量餘地。
這就是香任哲平的第一次跌倒,第一次失敗,第一次投降。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此生此世牢記。
香本華的個性是不容易妥協。對某些自定的原則,他畢生固守。
香任哲平知道要跟香本華硬拚,她會輸得更慘。
只有表面軟化下來,跟他磨,才會有機會反敗為勝。
於是,香早暉就在這個設計之下,由香任哲平撫養成人。
香任哲平從來都不曾有過放過香早暉的打算。
靜候了這麼多年,到自己六十開外之時,要來個大豐收了。
香任哲平喜不自勝的同時,她仍有半分顧慮,顧慮來自性格跟香本華一樣的四子香早儒身上。
一旦給他知道這三房兒子送給自己的厚禮,怕香早儒未敢苟同,並生抗議,那不但壞了大事,且影響母子感情。
她還是頂愛這個小兒子的。
正如她一直深愛著香本華一樣。
說實在的,四個兒子之中,只有香早儒在形神言行上最像香本華。
香早儒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他父親的翻版。
香任哲平並沒有期望在香早儒身上能收到一份令她喜出望外的禮物。她只希望暗地裡得到香早儒對諸事的認可,已經令她老懷大慰了。
為此,她囑咐香氏企業的公關部,把轄下各附屬與聯營公司的頭頭都邀請到香家喜筵上來,其目的也是為了要以一個得體的方法,把孫凝也邀請上了,這是向香早儒交代,不至於過分地不予他面子。
香任哲平想,只要在她左右都是向自己五體投地臣服的家人,擺出一個陣勢,讓孫凝卻步不前,令香早儒知所取捨,那已是這小兒子送她的最大禮物了。
其實,孫凝會否出席盛筵,還是未知之數。
她的秘書給負責安排壽宴的香氏企業公關部的答覆是:
「孫小姐現仍在美公幹,她在傳真上說會盡量趕回來向香老太太拜壽。」
香任哲平生日的那一天,天氣真好。
陽光晨早就灑滿一地,溫和清新,完全沒有半丁點兒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跡象。
雖是晚上有無比盛大的壽宴假本城最宏偉最威煌的六星級大酒店舉行,因是週六,香任哲平仍一早就上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