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令她躍躍欲試的是能打開中國市場,這榮耀感實在太吸引了。今天,好像誰能開拓中國市場,誰就是成功和發達的象徵。正如方佩瑜給她的鼓勵說:
「彤姐,務必要令到我們的男人覺得,我們是不能取代的。」
對,唯其岑奇峰家中的那一位不能發揮商務上的功能,助丈夫一臂之力去打江山,白曉彤更不放過這個機會。
從前,她的求勝心與委屈感沒有這陣子重,完全是受到方佩瑜影響所致。
例如,白曉彤平日晚上在家,閒著無聊,會得用卡拉OK唱粵曲,唱得興起,甚至會穿上古裝,自練一陣子功架.關目,倒很自得其樂,沒有覺得孤獨。
可是,方佩瑜會得突然過訪,拿了一瓶好酒,尚有兩包滷味,說是跟白曉彤談心。
兩個女人一邊吃消夜,一邊挑些深沉裒愁的歌曲或音樂來聽。
然後,方佩瑜會在一輪氣氛醞釀之後,說:
「要不是有一個半個同性知己,陪著過這個晚上,獨個兒一心想著對方現正在自己家裡頭跟妻子促膝相對,真是難過死了。」
或者說:
「我們睡醒了還要在商場上干個汗流浹背,不比那些全職夫人,陪著丈夫快活一晚,明早又陪著吃過早餐,仍可蒙頭再睡。」
這麼一說了,當方佩瑜走後,白曉彤就活脫脫地睜著眼,老睡不著。
覺得委屈,為自己不值,於是唯一的辦法就是積極求勝。
在這個心理聚凝之下,白曉彤更不會放過在商場上,亦即是在岑奇峰跟前建功立業,耀武揚威的機會。
於是她再三徵求了方佩瑜的意見,問:
「值不值得嘗試大陸的內銷玩具市場?」
方佩瑜明白她的顧慮,於是答:
「放心,我對自己的介紹負責,如果你做不出絕妙成績宋,我會幫你。」
「但如果吃不了兜著走,反過來蝕大錢那就可憐。」
「怎麼會可憐?我看到時岑奇峰跟你更難捨難分了。
「只要打開了門路,從商務接觸中多認識一些國家的政要紅員,成為百貨業內的新貴,那可不得了。」
說得白曉彤心窩發癢道:
「那就要你的成全了。」
「我不幫你,幫誰?總之,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用自己的身家與人際關係給你押陣。」
有了這句話,就真是最放心了。方家的財勢當然不比岑家弱。
於是白曉彤連日忙於簽訂中美兩方面的合約。
既買進一大批製造玩具的原料以及模式的大陸版權,又跟在哈爾濱最新型百貨店簽內銷合約。
忙得白曉彤頭暈眼花,卻滿心歡喜。
這就比較一些以忙碌來堵塞眼淚的人,要幸福得多了。
孫凝顯然是後者。
她從未試過像如今的沮喪。
跟游秉聰分手時只是惆悵,現在是傷心沉痛。
這只證明一點,她原來愛香早儒更深。
就像這一天,又是個淚向肚中流的例子。
信聯的工作全交到孫凝以及香早源身上去,故而香早儒只每兩三個禮拜來開會一次。
以前更因為與孫凝的關係,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跟孫凝聚面,自然有無數暢談的機會,孫凝早已把所有有關業務上的情況向他報告,跟他商議,那就更沒有必要急著到信聯來開業務會議了。
而且,香早儒曾抱著孫凝說:
「太不喜歡在辦公室見到你了。」
孫凝當時奇怪道:
「為什麼?」
「因為可望而不可即,很辛苦。」
說得孫疑心旌搖動,不知是嗔是怨。
可是,現今呢,身在冷冰冰的會議室內,面對著毫無特殊情感,一派老細款頭的香早儒,孫凝傷心至死。
那一句句直筆筆的問話,要孫凝以下屬的身份回答,令她如坐針氈。
心老是在胡思亂想。
那些甜蜜的日子肆情地跑回來騷擾。每個星辰之夜,當孫凝告訴香早儒說:
「我有很多很多的公事要跟你說。」
香早儒只是支吾以對,不住地輕輕吻在她的粉頰之上。
孫凝就把他推開,道:
「你可不可以等一等?」
對方答:
「不可以。」
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你別這樣嘛,公事要緊。」
「世界上沒有比我和你在一起更要緊。」
這是香早儒說過的話。
言猶在耳,今非昔比。
孫凝如今仍聽到香早儒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來,話卻是:
「現今沒有比把信聯的舊帳目整理出一個頭緒來,該撇帳的撇帳吏要緊,刻不容緩。」
語調是如此冷冰冰的,公事公辦的,一點露出來的笑容與感情也沒有。
說罷了,只聽得孫凝平靜地答:
「好,我們在預期之內,讓核數師辦妥此事,把報告呈交董事局。」
香早儒答:
「謝謝合作。」說罷就站起來,表示散會了。
孫凝回到辦公室去,悲從中來。
若不是攤在自己跟前的文件全部是打字機打出來,而只是用手寫的話,怕就要化成一大攤墨水了。
香早儒當然不會知道孫凝的感受,正如孫凝不瞭解他一樣。
當香早儒看到了辦公室中孫凝的表現時,他一樣是酸溜溜的。
女人坐在會議室內的那副嘴臉,永遠的囂張。她們或不會承認這一點,那純粹是為了面前沒有一面鏡子的緣故。
只要一旦不靠男人養,女人的盛氣簡直凌人。
傳統的美德到哪兒去了?曾幾何時在纏綿愛戀之際,孫凝伏在自己的背上說過什麼話了?
孫凝說:「早儒,如果有一天,你要我什麼工作也不幹,只陪著你生活,我也是願意的!」
香早儒當時說:「嗯!那麼偉大!」
孫凝又道:「不是偉大,而是愛你。」
「愛我那就願意追隨我一輩子?」
「對,無條件的。只須以愛還愛。」
當時,香早儒翻了個身,面對面地看著孫凝問:
「誓不言悔?」
「快馬一鞭。」
在今天男人以為可以征服一個現代的職業女性,簡直是做一場春秋大夢!相信那種死生相許說話的男人,只會自討沒趣。
香早儒想孫凝如果真心愛自己,怎麼—點點委屈都藏不住了?
如果連老人家一句半句難聽的話都可以招致一場風暴,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女人,今日的女人,今日的職業女性,都在夢想以及爭取成為溫莎公爵夫人。
男人如果不是為她們犧牲掉整個大好河山,就是愛她們不夠。
於是,女人可以拍拍屁股,面不改容地說走就走。
世紀末童話內肯為愛情犧牲的再不是穿裙子的人了。
香任哲平就曾跟香早儒說:
「老四,這年頭不要爸爸,不要媽媽,只要老婆的人多的是。香家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這種事,我也沒有話好講,時代不同,人心不古,只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你想清楚,自己拿穩主意吧!」
然後香任哲平還輕輕歎一口氣:
「我熬了數十個寒暑了,經歷過丈夫不忠,兒子不孝,還是把這姓香的家業撐下去,反正我這年紀,極其量也只不過是十來年光景,到頭來,雙手把江山奉還你們幾兄弟,就無愧於心了!
「老實講,那姓葉的女人才不笨,早源跑出去,到我百年歸老之日,香家的三公子遺產還是照領如儀,她有什麼虧可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已。」
這就是說,孫凝的思想與葉柔美相同,也是不足為奇的。
香早儒聽了母親的一席無奈而實際上傷心的話,心頭的難受,不可形容。
都不知多少夜不能成眠了。
要說是香早儒不想念孫凝是假的。
男人想念一個女人而不可即的難受來自心靈的渴求與肉慾的需要,兩者交煎,辛苦情狀絕對不會比女人想念男人來得輕鬆。
香早儒就是一個現成例子。
他當然不會流眼淚,他只是輾轉反側,整個腦袋都是孫凝的輕顰淺笑,整個心的扯動都是為了憶及佔有孫凝那一刻所帶來的興奮所使然。
渾身的滾熱,令他一腳踢開了棉被,按動那通往管家房間的對講機,大聲罵:
「屋裡的冷氣怎麼攪的?熱死人!」
管家嚇一大跳,在香家發大脾氣的從來不是那四位少爺,而是香任哲平以及兩位少奶奶。這半夜三更,沒頭沒腦地聽到四少爺在對講機罵,傻掉了眼,一時反應不過來,
只有火速地衝到香早儒房間去,叩門。
門開處,香早儒已穿回外衣,道:
「家裡熱得睡不牢。你的中央冷氣系統有毛病。」
管家很有點莫名其妙,傻呼呼地笑著說:
「四少,如今已是深秋!」
香早儒稍稍呆了一呆,也沒有再造聲,頭也不回地就直奔出去,直往車房,跳上那部要預訂兩年才有貨的手制摩根開篷跑車,直衝出香家大門去。
愛在深秋,原來是那麼一回事。
想念孫凝到了沸點,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既滾且痛,
要陣陣的寒涼晚風把自己吹醒。
夜,深沉。
香早儒的跑車有如一匹識途的老馬,箭也似的,完全不受控制,不聽主宰,是情不自禁地一下子就抵達孫凝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