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凝問葉柔美:
「有什麼近作?」
「都推了,我下定決心退出影壇了。」
香早儒情不自禁地答:
「如此的義無返顧?」
「我有什麼需要顧慮的?忠實影迷只要一個就夠了。」
香早源並沒有顯得額外興奮,他只是說:
「我並沒有向柔美提出任何要求,都是她給自己出的主意,」
「你是不打算在母親跟前再做工夫了?她其實想念你。」
香早儒說。
「你是不是要我講老實話?」香早源自問自答,「我就是看她會不會想念我。一直以來,她令我覺得在香家可有可無。」
香早源說這番話,孫凝很上了心,不期然地說:
「或者你肩承起一件重要的公事,就會消除這個感覺。」
「重要的事輪不到我去做。孫凝,你並不明白。」
孫凝很大方,說:
「早儒手上有信聯企業,正要有個人大力主持其事,你們可以兩兄弟好好拍檔。」
香早源說:
「多謝你,孫凝。收購信聯成功就是香家企業的一分子,要母親拿主意,她不會委我以重任。」
孫凝望一望香早儒,看他沒有說什麼,膽子就大了起來,準備出一個主意,便又問;
「那麼早儒有權委任人去管理信聯嗎?」
香早源哈哈大笑,帶一點酸味道;
「奇就奇在這裡,母親是寧可早儒來做主,把什麼緊要的工作交給哪一個下層去管,她也不置可否,予以自由,只觀成效。但她從不提出給我這種機會。」
香早儒沒有回話,因為他知遭早源講的都是實情,母親的怪脾氣,不可解釋。
孫凝聽了,便道:
「早儒要把信聯的重組頤問合約交給我,我可以聘請賢能,把信聯弄上軌道。這單生意很可觀,可是我獨個兒未必能做得來,你有興趣跟我合作?」
同桌的其餘三個人都眼睛發亮,望住孫凝,造不得聲。
在送孫凝問家的路上,香早儒說;
「為什麼事先沒有跟我商量?」
「神來之筆,福至心靈。」孫疑問,「你不反對吧?」
「怎麼會?高興還來不及呢。這是個把早源很自然帶回香家企業的方法,不算母親求早源,也不算早源屈服過來。」
「其實,他們母子都好強。」
「母親一生好強,那是我知道的,只是,早源一向像個隨和的人。」
孫凝心裡忽然有—種不安。
世界往往是欺善怕惡的世界。
那些隨和的人,經年累月地受到壓迫,一就變得全然頹廢;一就是容忍到了一個限度,就會反抗。
把被壓抑的仇恨和怨懟貯存太久,可能會形成一股很難估計的、並非正常的破壞力,在爆發出來時可以很駭人。
香早源會不會是這麼個情況呢?孫凝並不排除這個可能。
她之所以作這個安排,是她本人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策略。
不知是不是第六靈感,孫凝總覺得香家是侯門,一入就必深如海,是禍是福,也是難料虛實。連跟香早儒這份驟然而至的情緣,都不知能不能經歷風雨,而至修成正果。
一般的戀愛,成因無非是郎才女貌,半斤八兩。她與香早儒具備了一切的互相戀慕的條件。然而,過程太順利,
未經考驗,不能就認定必可長相廝守。
壓力來自香家內部,毫不出奇。到時,還要把自己的工作責任牽連在內,無端生出—些不能不理的手尾來,可是苦上加苦。
有香早源做拍檔,是既成人之美,也予自己方便。一則通過早源對香家的業務方針與管事人的性格更多瞭解。
孫凝認為自己與早儒的關係早已有化學作用,反而在公事上會不及早源來得直截了當。二則,將來有什麼意外,就會影響信聯,她可以把公事交給香早源,就是對早儒有交代了。
這個計劃甚得香任哲平的心,於是孫凝與香早源攜手合作,把已被香氏收購過來的信聯重組,先行整頓內部。
信聯之所以失敗,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冗員太多,不但增加了公司的支出,而且行政上架床疊屋,嚴重影響效率。
因此,孫凝跟香早源都一致認定要大刀闊斧地把那些起不到建設性作用的職員辭退。
補償職員的薪金是有數得計,把士氣和成效拖低的損失是不可預計的。
其中比較棘手的是信聯的一兩個黃馬褂職員,是從前大股東的親信,他們知道信聯很多生意聯繫與網絡,孫凝認為不能一下子跟他們斷掉了關係,必須摸出了個頭緒來,以確定他們的辭退不會影響銜接工作。
為了信聯的重整江山。孫凝忙得頭暈眼花。
老早巳過下班時分,她依然埋首在工作之中。猛地抬起頭來,差不多七點子。
孫凝走出辦公室去,看到秘書已走,檯面上留著一大束花。
天,艷紅色的玫瑰!香早儒改了口味?他平日只愛送孫凝百合花。
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早儒一把抱住孫凝的腰,吻在她的額角上,然後他看到了花,說:
「怎麼?除我以外,還有誰會送花給你?」
「什麼?玫瑰不是你送來的?」
香早儒在孫凝的鼻尖上輕吻一下,道:
「小姐,香四少的品味不會這麼差。」
她連忙打開那貼在花紙上的咭,更駭異,上面寫:「孫凝:你辛苦了!送你花,希望你人比花嬌,精神奕奕。柔美。」
是她?女人給女人送花,葉柔美竟有這份心思。
香早儒把咭片搶過去看,然後不屑地扔到檯面上去。
「早儒,你這態度要檢討,人家是好心—片。」
「女人就有這個毛病,不管誰人送花,也不管什麼花,總之一看花就心軟!」
「不是這個意思,是那份關懷!」
「因為你有利用價值。」
「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你身份矜貴。母親要把你請回家去吃晚飯。看,」早儒一臉的躊躇滿志,「這是件簡單事,可能是相親,要觀摩一下未來媳婦。」
孫凝白他一眼,心想,連方佩瑜都要拉攏自己的話,葉柔美此舉別有用心,不足為奇。
這樣子一想,孫凝就不期然地把那束玫瑰扔回辦公桌上。然後興致勃勃地問:
「什麼時候你母親宴客?」
「這個週六。」
「她知道我一定有空?」
「必須有空。」
孫凝忽然覺得悲哀,怎麼剛開始接觸,就盛氣凌人?
只有她香任哲平的時間是時間,她的身份是身份。
然,香早儒都已認同。自己呢?根本毫無選擇。
潮流時尚嫁進豪門,女強人與女明星全往那度門擠,奈何!,
孫凝心頭掠過一陣寒意,因覺自己已同流合污。
瞟了香早儒那輪廓分明,好看得不近人情的臉,真想報一狠心對他說:
「香早儒,齊大非偶,你走!」
隨著這個念頭,孫凝莞爾一笑。
想必是從前的日子,有太多午夜夢迴無法入睡的夜晚,扭開電視機看粵語殘片,看多了,受著影響之故。
貪圖富貴的觀念成為現代有志氣的職業婦女一個死門。
為什麼?
簡單一句話,在擇偶上高不成時低不就。
身家地位很影響一個男人的風采長相舉止談吐修養,這差不多是一定的。
如此一來,窮的看不上眼固不在話下,一想到嫁後就要胼手胝足地捱,心就冷了。
女人工作只可以是賺錢買花戴,且女人的事業只可以是名貴裝飾品之一種。怎麼能身邊帶著個男人,依然要「好天埋落雨米」般操作?
可是,一遇到香早儒這種身份的人,自尊心又會隨時敏感地被觸動,渾身的不自在。
當然,感想歸感想,行動如常。
週末那天,晨早已起來,很有點緊張。
按照程序,早一點下班,先上那做指壓的按摩師家,做兩小時的指壓,以鬆弛神經。然後上理髮店洗頭恤發,再作臉部護理。
回家去,放了一池溫水,泡足半小時熱水浴。
一站起來,把浴帽擲去,幾乎驚叫,整個髮型泡了湯,就是那滿室蒸氣害事。
於是匆匆的又再上另一間理髮店,重新把那三千煩惱絲吹捲。
再衝回家去,把預備好的套裝穿在身上。
全身的白,好像不大適合,孫凝想。原本白色高雅大方,又顯純真,這是她之所以挑此套服裝之故。但老人家多不喜歡素色衣服,尤其是淨白。世家大族的思想怕是更保守,不要冒此惡險。
於是匆忙地脫下去,另挑一套買回來後從未試過亮相的花花的套裝往身上罩,
之所以買,是貪一時高興,老覺自己的服裝太素,要為衣櫃添點顏色。
之所以買後隨即擱置,是因為老覺得把花花綠綠的衣服穿在身上,跟身份個性不調配。既如是,更不能穿上它去應付今兒個大場面。
再下來,從衣櫃裡再翻再穿再除再著,老天,成個鐘頭沒辦妥此事。
孫凝忽然間氣餒地坐在椅上。都不知多久沒如此浪費光陰過。足足白花掉一整個下午,就為那見鬼的會親式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