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如臨大敵。
太有損尊嚴。
於是有氣在心頭,抓住了那套今早穿過的深藍色上班常服,往身上一套,出門了事。
那香早儒足足在客廳上把全部報刊,連其中的每則廣告都快能背誦了,她才從睡房中走出來。
香早儒以為她會裝扮得像只彩雀,一看之下,與平日無異,反而有點驚駭。孫凝傻兮兮地說:
「我洗了個澡。」
這算是對香家最大的尊敬了。從前人有甚麼喜慶宴會,總會齋戒沐浴,方才赴會。
香家的派頭全在意料之內。
香早儒在香任哲平未出現之前,帶孫凝走了一圈。
香家大宅在山頂,是奉城少有的古老大宅,根本是戰前建築物,裡面卻是粉飾一新,現代化的裝備,卻配以英式家俬,相當有氣派和格調。
香家就是客廳與飯廳都各有兩個,還不包括小偏廳,香早儒解釋說:
「同一天晚上,家裡頭可以分開兩批人請客,大哥大嫂最喜歡熱鬧,三日一小宴,十日一大宴;母親、二哥和我反而比較怕應酬,可免則免。」
「今晚呢?」孫凝問。
「今晚專誠宴請你。我們全家是主人,只你一個作客。」
當任哲平走進客廳時,陪伴著她同時出現的果然是香早暉與香早業夫婦。
「歡迎你,孫小姐。」
「我是孫凝,伯母。」
「對,孫凝,我給你介紹,早暉是我長子,早業你見過了吧,這是我的二媳婦。」
孫凝跟香早業夫婦握手時,她感到有一點點的尷尬。
不知是不是方佩瑜言語之間的有意無意誤導,還是她下意識的偏心,在未認識岑春茹之前,她覺得香早業的移情別戀很有理由,值得同情。
到她親眼看到香早業與岑春茹站在一起,完全像對璧人,這令孫凝駭異,且微微帶點內疚。
香任哲平坐下來後,各人才相陪就座。
席間,孫凝很注意到一點是,除了香任哲平之外,其餘人等一律甚少插嘴,只賠著笑臉,把一頓飯吃得和顏悅色。
可見香任哲千在香家一言堂的那個氣勢。
孫凝心想,連那平日幽默有趣的香早儒都忽然沉寂下來,真的在香家的皇太后跟前矮掉一截。
孫凝對此不大高興,她不自禁地白了早儒幾眼。
真正的戲其實在晚飯之後。
第七章
香任哲平離座,跟孫凝說:
「我陪你到花園走一圈,看我親手種的花。」
孫凝只有微笑說好。
就因著香任哲平沒有說邀請其他人同行,就是香早儒都不敢一起到花園散步去,遑論其他人等。
香任哲平一路與孫凝漫步花間小徑,逐一向她介紹園子內栽種的花。孫凝覺得有點滑稽,在園燈下攜手看花,且是與這麼關係的一個人?
「你看來是個很多心思的孩子!」香任哲平說,「看到了花,就想到了人,是不是?」
孫凝錯愕,不知如何作答。她非常奇怪為什麼香任哲平會如此間。
對方很快就主動奉上答案:
「江湖上的傳言總是多,你本來就是個非常出色的女孩子,也有本事,難怪都說,我們早儒跟你成為密友是要把很多個對手打垮了才有的福氣。」
孫凝的心撲撲亂跳,一時間不知如何整理雜亂的思路。
她有著極大的不安,這份不安慢慢清晰之後,令她意識到其實是雜著不滿。
香任哲平笑著對自己說的這番話,豈有此理得不近人情。
就算香家是皇朝,香早儒是太子,皇太后也不應出口調查未來皇妃的過去歷史吧。
想得猥瑣一點,今時今日,仍堅持要討個處子的兒媳婦回來,簡直是異想天開,也實實在在的太不尊重個人的私隱了。
孫凝有點悻悻然地答:
「謠傳作不得準,你對我太誇獎了。」
香任哲平聽了笑笑,淡淡然地指著一盆盛放的牡丹說:
「這種是特種牡丹,一位在北京的朋友送給我的,他說在北京種得不好,撒了種,下了肥,老是長得顏色不對。吾友就說,牡丹是富貴之花,怕是要物質文明特盛的地方才可以種得出色,於是寄望我做個惜花之人。果然,換了環境,開得多燦爛。」停一下,香任哲平繼續說,「我們香家真是能栽培富貴花之地啊!」
孫凝的呼吸急促了一點,胸臆間有股衝動,想調頭跑。
來不及作個什麼反應和決定,香任哲平又問:
「你跟香早源相處得還可以吧?」
這總算是個孫凝能回答的問題:
「很不錯,早源是個肯真心辦事的人。」
「肯辦與能辦是兩件事。」
「人是需要機會摸索,以得到經驗的。」
「你是在暗示,我一直沒有給早源足夠的歷練機會?」
「不,我不是在暗示什麼,很遺憾我並不是個曉得暗示的人。」
孫凝答了這句話,心上的那塊鉛像落下了。
她吁出一口氣。
香任哲平有半秒鐘的沉默,然後說:
「你說謠言未必是真,我看是空穴來風的多,跟你見過面,就知道你為什麼在江湖上站得住腳,的確是個聰穎過人的女子。」
無可避免的,孫凝與香任哲平有一點點開戰的火藥味。
心病開始慢慢地顯示出雛形來,似乎已無可避免。
當然,彼此都不只是成熟人這麼簡單,別說是香任哲平,就算是孫凝,也是個老江湖了。她們不會把任何尖銳性的感情在對手面前表現出來,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
孫凝在錯愕與難堪之後,立即就回復冷靜,微笑著說:
「做人真難,是不是?由不得你放過人,因為別人總是不放過你。」
「講得對極了,做人真難,做母親,或者乾脆講,做我們這種經歷了幾十年世故憂患的老太婆就更是難上加難。
「就討媳婦一件事,已是一言難盡,早源的選擇固然令我啼笑皆非,就是早暉與早業,也是兩個缺憾。
「輪到早儒,我的心呢,一直是比較偏這個兒子的,就更緊張了。真不希望有外頭人講什麼不好聽的話。可是,講不好聽的話或者應該說亂講話的人呀,」香任哲平很和善似地用手拍拍孫凝的手,「也是挺多的。我是要緊張也緊張不來。總的一句話,孩子們有他們的一套。」
說到這兒,香早儒剛走過來,神情輕鬆地問:
「你們談得愉快嗎?」
香任哲平立即答;
「愉快!你怎麼會有這個擔心?」
「你們談些什麼?」
「孫小姐將會好好地告訴你我們談了些什麼。」
香早儒也以為孫凝會在上了他的汽車,由他帶回家去時,會絮絮不休地向他報告她與母親的相處經過。可是,剛相反,孫凝一路上異常沉默。
這令早儒很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孫凝?」
「沒有什麼。你認為會有什麼事發生呢?」
「告訴我。」早儒伸手捉住孫凝,「是母親令你不高興?」
「你也知道有此可能。」
「她總是在兒子挑選的女人身上找毛病,完完全全的是在雞蛋內挑骨頭之舉。」
孫凝低下頭去,一時無語。
「別管她。孫凝,你知道,我愛你。」
早儒怕真是個無辜者,可是孫凝心頭的一口氣難以下嚥,也就不肯把這個發洩的對象輕輕放過。
「早儒,你會不會像你三哥一樣,離家出走,為我?」
早儒苦笑:
「不致於嚴重到這個地步吧?」
「你意思是你不肯。」
「我沒有說我不肯。」
「可是你也沒有說你肯。」
「女人的毛病老是愛無中生有。」
「不是無中生有,而是證據確鑿,你母親令我難受。」
「我說了,別管她,她愛說關於你的閒言閒語,就隨她去,反正不影響我的感覺。」
孫凝—聽早儒這麼說,大吃一驚,問:
「她對你說過我什麼?」
「都是些不值得複述的無聊事。」
「我要你給我說!」
「你怎麼老愛找自己的麻煩。」
「說得太對於,若非自找麻煩,我怎麼會跟你回家去拜見你母親?香早儒,請你快說,香任哲平在我背後,在你跟前說過什麼?」
「孫凝,別為此小事把自己造成個潑婦似。」
「我根本就是個潑婦,請你別顧左右而言他,給我直說為上。」
「簡直蠻不講理。」
「對,這也是你母親在背後對我的批評?」孫凝的情緒顯然高漲了。
人就是這個樣子,神經一下子被撩動了,緊張起來就會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孫凝自知有點控制不了自己,實際上,她也不願意盡力去控制,她需要發洩。
香任哲平跟她說的那一番話比人家熱辣辣的給她幾個巴掌還要令她難受。
「孫凝,我老老實實告訴你,這個世界沒有了是非與謠言,絕大多數人是不能活的,你就由著他們說自己愛說的話好了,你別管。」
「別人說的我可以不管,香任哲平說的我不能不管。」
「好,我告訴你,她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游秉聰跟你的事……」
孫凝還未等他說完,就叫:
「我跟游秉聰什麼事?那是以前的事,她有權理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