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凝不能說秀芳的提議不可行,可是,她忽然有一絲一線的迷惘,很覺得這個建議怪怪的。
究竟這個近乎不安的感覺從何而來?孫凝一下子沒法解釋得來。
也許是因為她奇怪秀芳怎麼會想出這個主意來,她只不過是個沒見什麼世面的女工,對商場的—切應是陌生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耳濡日染的關係,使她聰明起來。
另外一個令孫凝不安的原因,是因為她若接納秀芳的建議,那麼,就等於要撒一個謊。
孫凝是個直率人,要她不將事情真相講出來,可以。要她捏造事實,很難接受。
若從另一個角度分析,這種商業行徑上的撒謊,或者是比較容易過自己一關的。
況且孫凝應承要對付的並非善類,亦非仁者。
你先不仁,我有權利不義。
這樣想停當了,也就對秀芳說:
「待我想一想,看有什麼辦法跟他交涉。」
孫凝的猶疑,是被秀芳看在眼內的,她說:
「孫小姐,除了你,我找不到別人去幫那幾個孤兒寡婦。」
這句話無疑是有效的,孫凝的心又軟下來,拍拍秀芳的肩膊以暗示她可以寬心,自己一定盡力而為。
孫凝也奇怪,為什麼會心腸如此軟。不是在人人心目中,都認為自己是個鐵石心腸、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身嗎?
連孫凝都被感染得認定自己是強人。
方佩瑜曾勸她,凡事別強出頭,當時,她對這個想法不肯苟同。現在才回頭是岸,放下那女豪俠的鋼刀,單是念佛去普渡眾生,是否可能?
孫凝自知是遲了一點點。
那種插了手又不善後的壞感覺,油然而生,很有點像不負責任的樣子。
這閒事是管定了,義無返顧。
於是,她單刀直入,約會了林炳的弟弟林強,把對方請到自己的辦公室來。
猛虎不及地頭蟲,孫凝在打這場硬仗上先要佔上地利。
那林強果然應約而來。孫凝待他一坐廠來,就說:
「林先生,請讓我表達今天約會的目的,完全是為了林炳記出讓一事,要向你索取一些有關資料。」
林強一怔,道:
「什麼資料?你不可以向律師樓和會計師樓取到?』,
對方可是個厲害角色。
孫凝當然不是省油的燈,立即使出看家本領,認真地拉下臉道:
「林先生,如果我不是在會計師樓以及炳嫂那兒取得資料,如果我不是與余傑先生做了很仔細的商議,我不會透過他,請你來這兒一趟,我是個沒有太多空閒的人。」
這麼一說,那林強果然有點退縮,比較和悅地說:
「我不知道孫小姐需要些什麼資料。」
「真實的資料。換言之,不是你提供給余傑會計師及其手下的資料。」
「孫小姐,你這麼說話,是可大可小,要負責的。」
「江湖上你有聽過孫凝做事不負責任的沒有?」
「你不是在開玩笑?」
「開玩笑是間亦為之,但對像不會是你,對不對?」
孫凝毫不客氣,威風凜凜,表現顏色。
「孫小姐,第一,我其實並不需要向你交代;第二,我交給會計師樓的數據全部正確。」
孫凝答:
「第一,如果你真的認為並不需要向我交代,這一趟根本不需要來是不是?」
孫凝故意地停頓下來,看他的反應,發現阿強果然一怔,這證明此人極有可能吃硬不吃軟,孫凝於是更有信心,便說:
「至於第二點,我若沒有幾分證據在手,敢插手來管這件事嗎?」
孫凝站起來,在阿強坐的位置附近來回踱著步,這麼閒閒而又具威嚴的動靜,竟有一種懾服力量,把阿強鎮壓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敢動。
孫凝繼續說:
「林先生,這陣子香港的商業罪案調查跟廉政公署都有一個隱憂,就是很難有大案子到手,無他;商場的大鱷,都越來越審慎,越來越曉得應付。江湖傳聞都說,除非牽涉到政治範圍,否則,也不輕易挑戰商界群雄。那班大官爺閒著無事,最能做的就是辦些小案。」
孫凝停住了腳步,俯身面對阿強,那炯炯生輝的雙目,像探射燈似,以阿強的瞳孔為焦點,對準丁,發揮威力。
「孫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叫你小心。就算炳嫂放過你,我也不會放過你,秀芳也不放過你。」
「她告訴你什麼?」
阿強的臉部皮膚很粗糙,微微抖動起來,顯得有點賤肉橫生,跟他剛才進來的那模樣並不一樣。
可以這麼說,對方表現了惶恐不安。
「和盤托出,林先生,不用我從頭複述一遍過程恩怨了吧!我們彼此心照。」
「你們並沒有證據。」
「錯!」孫凝目不轉睛地望住對方說:「應該說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如果我們有的話,老早向商業罪案調查科報了案了,還用得著跟你磨?」
孫凝的意思是,根據他們手上有的帳目,並不覺得林炳記會虧損,但余傑堅持林炳記有貸款外債,那就沒話可說了,要翻查帳目,只有用硬功,提出控訴。
她並不知道崩口人忌崩口碗,林強的顧慮,剛好跟孫凝的話吻合。
「孫小姐,你實話實說,你打算怎麼樣?」
「很簡單,一就是我建議當事人認為你提出的帳目有疑點,向法庭申請禁制令,凍結林炳記資產,直至調查完畢為止。一就是我們從新談條件把林炳記出讓給我。」
林強苦笑,帶一點不屑道: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孫小姐,這是否滑稽一點?」
「你說得對極了。」孫凝立即接腔道:「個人的選擇是絕對高貴的。林先生,門口就在你面前,請便。」
孫凝很瀟灑地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弄得林強尷尬極了,很迫不得已地站起來,緩緩地步出門口,然後,他回轉身來,很有點欲言又止。
孫凝冷笑,說:
「林先生,女人不是好惹的,這包括炳嫂、秀芳和我在內,你以為你惹得起,那真是太錯誤了。」
林強忽然地怔住了,像很能把孫凝這句話聽進耳去。
「女人被欺騙侮辱了之後,那種報仇感很強烈。林先生,你好好考慮吧!我花在你身上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孫凝乾脆打開門,說:
「不送了,你不必急在一時給我答覆,只要你決定後把文件送去律師樓便成。六天之後沒有你的消息,表示你放棄了,我自然曉得怎樣做。」
門關上以後,孫凝大大地呼了一口氣。捱過了一重難關了。
硬充好漢是為難的事,她這個客串女俠的角色實在不易演呢!
過了幾天,秀芳眉飛色舞地來告訴孫凝,林強去跟炳嫂講和。孫凝並沒有想過事情會如此順利地進行。
「他知道我們這一邊有有力人士出頭。」秀芳是這樣說的。
「提出的條件還是你們可以接受的嗎?」孫凝問。
「可以取消前約,我們從頭開始合作,把林炳記做好。」
「你們對阿強仍有信心嗎?」
秀芳臉色一紅,道:
「總要給對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的意思是,孫小姐,你幫了我的一個大忙,讓他清楚今時今日要欺負女流不容易就好。」
孫凝微笑點頭,她著實沒有想過一場預定要來的橫風橫雨,會只是多有雷聲,少有雨點,一下子就雨過天晴。
當然,既是當事人也決定息事寧人,和好如初,總是好事。
忽爾,孫凝想,端的是世事如棋局局新。人世間哪有永遠的敵人。
這原本是好事,但,反過來說,也沒有永遠朋友的話,就未免令人沮喪。
秀芳在不久之後便向孫凝請辭,說要回去幫炳嫂好好地打理那盤清潔公司的生意。
這也是情理以內的事,沒有不接納之理。
整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也真是時候,因為孫凝正要啟程赴美國華盛頓公幹。
香港的工商業各團體代表,委託了孫凝顧問公司組織一個遊說團,到華盛頓去力陳有關三O一法例的意見,以祈中國能爭取有利條件與美國簽訂關貿合約。
香港工商界人士都十分著重三O一條例是否獲得協議處理,因為中國的經濟貿易利益與前景,直接影響香港前途。
代表團需要顧問公司負責籌組—切美國與香港政府代表的聯繫事宜。這份業務合同輕而易舉地握在孫凝手裡,只為工商界內孫凝能名早播,人人都有一個不移信念:「孫凝辦事,我放心!」
孫凝在閱讀各界代表名單時,看到了一個名字,令她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
又是他,香早儒。
在啟程赴美之前,由各負責同事再聯絡工商界各代表一次,看他們還有什麼需要或遺漏,包括他們的演辭在內。
然而,當孫凝看到了香早儒的名字時,她做了以下的決定。
然後孫凝直接給香早儒搖電話:
「我是孫凝。」
對方的聲音是磁性的,甚是吸引,道:
「孫小姐回來後可好?」
「好,不久又將風塵僕僕了。」孫凝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