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於是為了照顧弟弟,終於把一些林炳記的股份撥歸他擁有,鼓勵阿強專心幫他打理好那盤清潔公司的生意。
「從此以後,林炳記的一般帳目就交到阿強手上去。
「早半年,忽然發生了一宗悲慘意外。一天姐夫在下班回家途中,被一輛失事衝上行人路的貨車撞倒,當場喪命。
「大姐痛不欲生是不消說了,最淒涼還是姐夫的三七喪事做妥後,阿強就來跟大姐報告,說林炳記這家公司負債纍纍,欠債高達三百萬。只為林炳記向外國購置了一批先進的清潔機器,目前已得物無所用,而姐夫生前又挪動公司的資金押在股票上頭,輸掉不少。總之,阿強的意見,是非清盤賣掉不可。
「當時大姐慌張得手足無措,簡直不能信以為真。可是阿強一口咬定整盤帳目的確七頹八廢,不可收拾。
「阿強建議必須找個買家將整盤生意買起,還可以為大姐爭取到幾十萬現金。否則,他無能為力之餘,也只好撒手不管。
「大姐一聽,更是六神無主。要她承擔一筆高達三百萬元的欠債,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來說真是太恐怖的事了。
「況且,家中沒有了個男人,就活脫脫一隻船在大海上飄泊,無所依歸。大姐當然不敢一拍胸膛,就把營運公司的責任承擔下來。
「阿強差不多是押著大姐到會計師樓及律師樓去簽買賣合約的。
「終於簽成廠合約之後,一家大小就搬出原先的自置單位,向朋友借住另一個面積小小的廉租屋單位。
「孫小姐,真有坐食山崩這回事呢,大姐帶著五個小孩,拿著那幾十萬,每日每夜都在擔心。
「尤其不甘不憤的是發現林炳記依舊營運下去,原來是阿強用了橫手,以賤價將之買下,繼續經營。」
孫凝跟林炳夫婦是相熟的。每逢年節,他們一家來向孫凝拜年,孫凝必定給那幾個小孩禮物、紅包。孫凝對他們極之關心,想了想,說:
「他可能提供假數據,把炳嫂嚇壞了,才以賤價出讓。」
「對,必是以此去達到個人奪產的目的,只可憐了大姐這一家六口的孤兒寡婦。現在是生米煮成熟飯,無可奈何,」
「我認為還可以盡人事,或有轉圜餘地。」孫凝這樣說。
「可是,大姐已經白紙黑字簽了買賣合同了。」
「信我,讓我想辦法幫你們。」
孫凝完全明白要拿證據,真是難比登天。
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跟查核林炳記帳目的核數師打一場硬仗。
孫凝想過,她就這樣跑上去跟他算這筆帳,未免冒昧,對方說到底是專業人士。
最好能有一位有勢力的中間人,給自己撐撐腰。
於是,立時給她想到一個。
那是孫凝的好同學方佩瑜。
方佩瑜是本城地產企業鉅子方奕的獨生女兒,方家人面當然廣闊。
而且孫凝查到替林強出頭核數的陳馬余會計師事務所,正是方奕旗下很多家公司的主要核數師樓。有了這重關係,就好說話了。
於是孫凝把方佩瑜找出來。
方佩瑜道:
「稀客,這陣子找你很難,頻頻外出公幹,害我連牌搭子也短了,幸好我最近有別的節目,否則想你想死了。」
孫凝隨口問:
「什麼節目?」
「你少管!先告訴我為什麼十萬火急地找我出來。」
「請你幫忙。」
「什麼忙?」
「為正義而戰。」
「孫凝,你從小到大,太愛演女黑俠木蘭花的角色了。
慎防吃不了兜著走,義氣填胸可以,付諸實行,請三思。」
「我不跟你開玩笑。」
方佩瑜沒有再答話,她總在一些事情上跟這位老同學有不同的意見。
有時,方佩瑜也奇怪為什麼自己錦衣玉食,明辨世情的程度卻比這蓬門碧玉出身的孫凝更多。
誰在今天還不知道無事強出頭可能招致的麻煩。這孫凝偏偏是滿腔熱血,好打不平,完全的死性不改。
不管方佩瑜的臉色如何,她管自陶醉在當現代女豪俠的角色之內,把林炳嫂的遭遇複述了一遍。然後正式道:
「佩瑜,替我跟陳馬余會計師樓的人說一聲,跟我好好合作。你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總要賞你三分面子。」
方佩瑜還是沉吟。
孫凝沒有說錯,陳馬余會計師樓是要賞她姓方的三分面子,問題只是,她要不要賞這老同學面子呢?
方佩瑜並不隨便把人情賣出去,她很因人而施,看對方可能給予的回報率而定自己的投資。
對她,五字真言以定行藏舉止,那就是「往來無白丁」。
每個花用她半分精神時間與心思的朋友,她都必可自對方身上取回雙倍價值的回報。
方佩瑜之父方奕教得她很好:
「廢物可利用的,還可以暫存,否則扔掉。」
她謹記了。
故而,要她當中間人理這重閒事,並不容易。
尤其是她知道孫凝跟自己交情深厚,不幫她這個忙,對彼此的關係感情不會有影響,那就更不必苦苦張羅了。
然,—個念頭在腦際閃過,使她稍稍改變了主意。她說:
「先告訴我,北京之行如何?」
「算托賴,給你在古董店買回的小擺設,還合用吧?」
「正要讚你,貨靚價平。」
孫凝忽然高興道:
「我是會討價還價之人,不像一些遊客,白給人家騙錢。」
然後,這麼一說,孫凝禁耐不住要講下去:
「我在那店碰到香早儒,一個單身漢無聊地逛著,給店員開天殺價,他就是不懂落地還錢,沒辦法。」
只幾句話,孫凝說得有聲有色。
偏巧這方佩瑜也聽得入心入肺。
還慇勤地插嘴道:
「那姓香的,有多高,在照片上看不出來。」
孫凝興奮地答;
「他是高的,大概六尺的樣子,不像他的兄弟,矮矮的是個小個子。」
方佩瑜慌忙答:
「你說的是香家老三,老二也是個蠻高的漢子。」想了一想,又立即補充:「老大怕也不如老三的矮。」
這麼一聊,兩個女人都像跟人家姓香的蠻熟絡似。
「怎麼?你真的跟姓香的公子熟起來了?」方佩瑜問。
「你這句話有語病,什麼真的假的?」
「報上有載。」
「當事人否認之事,全屬謠言。」
「你們總是相識的。」
孫凝忽然驕矜起來,道:
「相識遍天下呢!」
「可惜,知己缺一人。」方佩瑜笑。
「你不算我知己?還有,我另有幾位好同事。」
「都是女的,對嗎?那怎麼算?」
「別是五十步笑百步。」
「當然不會。」
這句話言者有心,聽者無意。
孫凝繼續說:
「你別把話題轉了.究竟能不能幫這個忙?」
方佩瑜微微笑道:
「可以,但有交換條件。」
「你我之間也談條件?」
「為什麼不?世界上沒有免費午餐?」方佩瑜想了想,再說:「條件呢,很簡單,將來你跟姓香的有什麼發展,都要搶先向我報道。」
「我不知道你已轉業新聞記者。告訴你,現今年輕小伙子從事新聞工作都不大肯跑都市花邊新聞,認為報道政治經濟消息才顯威風呢!」
「你究竟還要不要去見陳馬余會計師樓的人?」
「要。還有,趕快給我打探是誰辦林炳記一案的。」
承接林炳記那盤帳目的是陳馬余會計師樓的余傑以及他管轄的那一組手下。
當余傑接見孫凝時,他很客氣,怕是為了賞介紹人方佩瑜面子的緣故。
彼此都很直率地談論問題,孫凝在做個小總結時說:
「余先生,如果炳嫂要翻案,又尋出證據來,證明數目有誤導成分,對你的專業聲譽有很大影響。」
余傑聽孫凝這麼—說,微微笑道:
「我們知道這行業的風險。然而,總要有十足十的把握證明我們故意虛報,換言之,如果當事人向我們提供的資料引致我們誤會,罪不在會計師身上。」
孫凝忽有領悟。
余傑又道:
「孫小姐,讓我提點你一句話,我們是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以及專業經驗去應付這重難題的,只有那些做賊心虛的人或者會怕當事人翻案。」
孫凝微笑著站起來,跟余傑握手,道:
「多謝你的提示,如果當事人要打這場官司,他是可以申請重新檢核帳目的,是不是?」
「原則上如此。」
孫凝心領神會,把秀芳叫到跟前來,說:
「芳姐,我們要同心合力去打一場硬仗,才可以為汝姐翻案。」
「怎麼打?」
「把阿強找出來,面對面地講數。」
孫凝大致把情勢與打算向秀芳分析了,然後說:
「我們實行先禮後兵。」
「我也要出面?」
「我想過,炳嫂太和善,演不好這場戲。」
「孫小姐,」秀芳想一想,道:「你為人為到底,單人匹馬去成不成?」
「為什麼呢?你怕那阿強?」
「可以這麼說,我是個外強中乾的人物。」
「可是,我沒有名分與名目代表你們家去跟他算這一筆帳。」
「可否說,你原本是林炳記的買家,準備給炳嫂買下這筆生意的,現今節外生枝子,故此要向阿強細問因由。」秀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