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藍很溫文地答:
「睡多了反而累是很正常的現象,也有可能是婦女常見的先天性貧血,令腦部氧氣不足,就會有分明睡足了,也覺得昏昏然的問題,不是很嚴重的一回事。」
高掌西還未有反應,陳有誠就在飯廳的大門處向他妻子揮手道:
「來,定北找我們。」
容潔瑩於是撇下了穆亦藍和高掌西就走出飯廳了。
高掌西不期然地輕喊:
「噓!怎麼一個也不吃午飯呢,到哪兒去啊?」
容潔瑩的聲音從走廊傳過來:
「別等我們,你倆先用午飯。」
穆亦藍施施然地坐下來,道:
「無法請到救兵了,如何?」
穆亦藍忽然生了要戲弄高掌西的心,於是把餐巾擺平了在膝蓋上,示意隨侍在側的傭僕們,他已準備好要用餐。於是美酒佳餚,立即陸續奉上。
這使得站在一旁的高掌西有點進退兩難。
她如果這就掉頭便走,在僕役們的限內,便成了個很不得體,且行動有著突兀的女主人,這可不是她一向予人的印象。
況且,這就顯得相亦藍剛才跟她鬧鬧地聊起的那句話,起了刺激作用,她就會輸了這小小的一役了。
於是,高掌西不服氣。
她似乎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夠隨遇而安,兼且聽若罔聞,就這樣坐下來,以女主人的身份陪著這位客人吃午飯。
穆亦藍見難不到高掌西,自己都不辨悲喜。
或者,應該說是高興還來不及,說到底,他得著了一個與高掌西坐在一起共進午餐的機會。
不久之前,他們曾有過類同的經驗。
他為她煮了熱騰騰的即食麵,在黃獅籌巔的那個晚上。
當那碗麵食的熱氣往上升時,叫人眼前一片模糊,可是,穆亦藍還能把高掌西一副可愛的狼吞虎嚥的模樣印記在心頭,直至今時。
跟這女人在一起,雖然是遙遠的對坐在餐桌的兩端,可望而不叮即。然而,她就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奇特力量,讓他的思維不斷緊張,以致體內熱血逐步奔騰,渾身生了一種不能抗拒的亢奮。
當男人有著這種具有牽動心弦力量的亢奮感覺時,他唯一對自己的解釋,就是他已愛上了那個女人,且極有可能是深深地愛上了她。
穆亦藍知道他必須趕快抓著一個正經而正常的話題,以衝破他和高掌西之間的靜默。否則,他將會無法好好地控制憶念黃獅寨的情景,弄得一份原本教自己舒服的興奮感覺,變質而為難受的精神與肉體交煎的酷刑。
於是,他說:
「剛才我跟莊鈺華談論得很愉快。」
「嗯,是嗎?鈺華是個健談的人。」
「我們在商談一個合作概念,他邀我加盟莊氏集團,你已在他處聽聞過這項建議了吧?」
「莊氏的公事,我很少參與,只是聽他偶然提起過。」
「你並不關心?」
關心什麼呢?
是關心莊鈺華的莊氏集團生意,抑或關心穆亦藍,還是關心這重新的關係所會帶來的影響?
高掌西當然不能直接地問,她只可以間接地答:
「鈺華是商場老手,且他的計劃有其父親給他作最後的參謀,應該輪不著我操心。」
穆亦藍最恨高掌西這種把事情她得老遠,只遙望,卻實在是遙控的態度。
於是他開門見山地追問下去:
「你會反對我加盟嗎?」
「反對?為什麼呢?」
「你不喜歡跟我有更多的見面機會,不喜歡我與你的生活圈子沾上更密切的關係。」
「穆醫生,怪人須有理,是吧?」
「高掌西,請你把我們的關係正常化。過往的可以不再提起,可以一筆勾銷,但過去是存在的,這何須否定。否定了,除卻傷害到個人自尊外,還對誰有額外的好處?我需要有你的承諾,然後,我才會加盟莊氏,很努力且很合情合理地跟莊鈺華發展一個極有前途的新事業。可是,如果你還是漠視過往曾發生過的事,我只好選擇以後也不再見你。」
高掌西的心,差那麼一點點就要跳出胸腔來。
她以為自己在下一分鐘就會碎然暴斃。心臟病發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胸口內的心撲通撲通的亂跳,急促得使血液直往腦袋沖,然後一陣暈眩,就再不省人事了。
她但願如此。
可是,情況又並不惡劣到這個地步,她仍然好端端地坐在這個叫穆亦藍的男人對面。
他直截了當地要她承認那一夕情緣。
他的意思是,只要把曾發生過的歡愉在心上留個印記,那就可以了。他不是要求情緣的延續,甚至不是盼望關係的蛻變。
他與她仍可以像兩個在商場與社交場合上來往的一般朋友。
否則,穆亦藍將不要再見她。
再不相見,其實更表徵著他們之間有特殊的感情輜輸與肉體關係。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慌的,因為黃獅寨的一夜並非灰飛煙滅,而是民夜留痕,深刻而且永恆。
那就乾脆答應他吧!
可是,高掌西翻心一想,不禁吃驚。
承認了那一夕情緣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回事,如果眼前人不是個正太君子,他絕對能從此興波作浪,把握著這個借口為所欲為。高掌西的身份與地位,不容許有這些情事公諸於世。
所有秘密都會有洩漏的可能,除非壓根兒就沒有秘密這回事。
故此,她一直堅持要當沒事人一樣去應付穆亦藍。
又或者,更糟糕的情況是,對方是個有情人,他並非乘人之危做出什麼威脅,卻會得把這段情緣一直延展下去。高掌西只消承認了彼此的關係,對方的感情就會如堤壩有了個缺口般,很容易把持不住而全面崩潰。
高掌面凝視穆亦藍。
她做了一個決定,絕不可給予對方這個礬會。
她甚至聽到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在提醒她:也不可給予自己這個機會。
高掌面微微坐直身於,一本正經地說:
「穆醫生,別說鈺華家的生意從來都不是我需要負責的範圍,就算找有份參與,也會以正常的條件去羅致人才。你提出來的條件,我覺得莫名其妙。你喜歡加盟與否,純粹是你個人的抉擇。簡單一句話,你信任得過自己的才能會對莊氏有所建樹,又相信鈺華會對你投桃報李,你們就可攜手合作。否則,不必為了你沒有把握肩承重責,在個人事業上接受挑戰,而要找個什麼借口。照目前的情況看,我不妨坦白說出我的感受,你若選擇永不見我們的面,於我們,尤其於我,是毫無損失的。」
穆辦藍在聽完這番話之後立即站起來,扔下了餐巾在椅上就走。
他直奔出園子去,在網球場畔找到了正與其他客人談話的莊鈺華。
「找你!」穆亦藍有一點點的氣喘道。
「什麼事?」
「我決定接受你的邀請,加盟莊氏。」穆亦藍語調急促,有點像要趕快在自己改變主意之前落實此事的味道。
這使莊鈺華要稍為思考一下,才能消化這個訊息,做出反應道:
「太好了,歡迎,歡迎!」
穆亦藍給自己的解釋是,唯其高掌西如此輕蔑自己,越是逃避越便宜了對方。選擇與她不相見是不對的,應該刻意地在她的生活圈子內不注出現,讓她不得安寧,不可以把前事一筆勾銷。
這個姓高的女人是要教訓的。
如此的一個解釋,雖然帶著濃重的晦氣味道,可是,就比穆亦藍架了一道下台的階梯,算是相當有效地遮掩了他其實捨不得高評高掌西的意願。
高掌西估計得沒有錯,即使她在他跟前承認自己就是黃獅寨上的露茜,他還是不會以此為滿足的。
高掌西的憂慮並不多餘。
只是連她自己都沒法子再有餘暇剩力在穆亦藍的事件上多費思量,多花時間,一件突如其來的事令她擔心至極,無法他顧。
當高掌西結束了石澳的假期,一回到市區大宅之時,管家就給她說:
「高家剛來電話,說請你從速回家去一趟。」
高掌西奇怪地問:
「什麼事?」
管家臉上也一派焦急,道:
「是三太太出了事,身體很不適。」
這麼一說,高掌西就歸心似箭,飛也似的奔回娘家去。
才一腳踏進家裡,就迎頭碰到了高崇清的元配勞長興,身旁還有他們的家族醫生周偉光。
「大媽,」高掌西急忙地跟勞長興打招呼:「你來了。」
「嗯,來看你媽嘛,真嚇死人,怎麼會咳出血來。」
「媽媽她…什麼事?」高掌西驚問。
「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周醫生剛診斷過,說等你回家來商量。」勞長興這樣說。
「周醫生,究竟媽媽是什麼病?」
「她說喉嚨處像有一粒硬塊似的堵著,近日有幾聲咳嗽,今兒個晚上,晚飯後忽然咳得厲害,且咳出血絲來。」
「病況嚴重嗎?」
「可大可小,明早要立即把她送到醫院去做切片檢查。」
「周醫生,」高掌面情急地說,「你所說的可大可小,是什麼意思?最嚴重的情況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