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孩子於是吱吱喳喳、熱熱鬧鬧地檢視著那大包小包的禮物。
「天!」蔣秀娟失聲地叫:「小紅,你這叫做未學行先學走,買這麼多兒童禮物幹甚麼?」
「不是我買的,是替樂小姐買的。」小紅得意地略昂起頭,清清楚楚的說。
「樂小姐要扮聖誕老人?連兒童節都不是時候呢,為甚麼上倉似的買這麼多孩子們的玩具?」
「她送人的。」
小紅說了這句話,見身旁的幾位同事一時沒有接腔,又立即補充說:「送給英先生的一雙兒女。」「嗯!」蔣秀娟說:「這年頭,要當後娘還真不容易。」「以樂小姐的心腸,她定會成功。」小紅充滿信心,「那個娶到她為妻,是福份。」「我說呀,小紅,那個人請到你做秘書才是福份呢!」樂秋心這個秘書的忠耿與周到真是沒話好說。秋心這天忙個不亦樂乎,因是集團的中期派息日,故而要兼顧的事務特別多。明天一早,約好了英嘉成,第一次跟他的一雙兒女銘剛與銘怡見面,當然非備辦禮物不可。又因著時間緊迫,非到八九點也不能下班,怎麼還能衝去百貨店搜購兒童恩物呢?幸好有小紅這好幫手。事實上,這些日子下班後的時光,樂秋心是甚麼都提不起勁做,只一心一意的去享受愛情之旅。在這個神奇美麗艷情陶醉的途程上,樂秋心怕是天掉下來也當被蓋,只要蓋著的人是英嘉成與自己,那就可以了。這天晚上,樂秋心跟英嘉成在公寓的露台上緊緊拖著手,賞月光。
秋心忽然把頭歪過英嘉成的肩膊上去,輕輕地喊了一聲:「嘉成!」「嗯。」秋心忽又無話。「你有話要跟我說?」「我有點緊張。」「為甚麼呢?」「我怕明天跟銘剛與銘怡見面,他們不喜歡我。」「不會的。你不是已買了很多逗孩子們喜歡的玩具作見面禮嗎?」
「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市儈、都現實。」
「禮多人不怪,且伸手不打笑臉人。你有甚麼好擔心的?」
「嘉成!我有個揮之不去的預感,我跟你的母親及你的兒女都不會相處得好。我不是那種很能在家庭瑣事上吞聲忍氣的女人。」
「各人有各人的長處。你的其中一個絕大優點是知道自己的個性。這已經贏人一大步了。」
「可是……」秋心低下頭去,不知如何把心內的煩憂與掛慮再作傾訴。
「秋心,我和你的感情才是牡丹,身旁的事、人,只不過是綠葉而已。你不必擔心,需要你肯定的,有信心的,都已在你全權控制之內。」
秋心失笑:
「英嘉成個人有限公司,我佔控股權?」
「絕對。70%握在樂秋心小姐的手上,其餘在市面浮動之數,不足以定乾坤,難以影響大局。」
「嘉成,為甚麼?」秋心忽然問:「為甚麼愛我?」
「因為你是個很吸引的混合體。一個有女性嫵媚溫柔,又有男性剛烈果敢的混合體。」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賀爾蒙的分泌如此有問題。」
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萬籟俱寂的環境下蕩漾得很遠很遠。
其實一切解釋部屬於多餘的。天下間有成億成億的人,為什麼會偏愛上其中一個,甚至至死不渝,實在很多時都分析不來。
是緣也分也。英嘉成跟很多很多的男人一樣,日子一拖長了,對妻子的感情就像用得太久的一條橡筋,沒有了張力,於是縛他不住。
十宗離婚案之中,怕有半數以上,不是發生了甚麼離奇曲折,忘恩負義的大件事才構成的。卻是生活與時光將彼此的感情磨得既淡且白,終至食而無味,棄之可惜。
要棄呢,當然要候至有迫切的需要,才行此最後斬斷關係的一著。
這種離婚,在感情上其實是最模糊不清、拖泥帶水的。
英嘉成跟妻子薑寶緣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正如姜寶緣在聆聽了丈夫提出離婚的要求後,問的第一個問題是:
「嘉成,我是否有甚麼地方做錯了?」
英嘉成清清楚楚地答:
「沒有,寶緣。完全不是這個問題。」
以策安全,姜寶緣再問:
「這就是說,我沒有甚麼對你不起?」
「沒有。對不起你的反而是我。」
姜寶緣聽罷這幾句話,轉身就走回房裡去。以後有整整一個星期,拒絕跟英嘉成再在同一問題上鑽研討論。
接下來,情勢悄悄轉變,姜寶緣肯重提舊事,商議離異的安排。
姜寶緣的這番舉止,只落實了一點,是英嘉成對她不起,是英嘉成做了錯節。
這肯定造成英嘉成心上的一項沉重的壓力與負擔。而不便訴諸於口。
更不能跟樂秋心透露。
這一夜,樂秋心與英嘉成都睡得不好,心上有事,像塊重鉛,壓得連呼吸都不得均勻,如何成眠?
樂秋心自小就是個頗孤僻的女孩子,父母只有她一個,並沒有兄弟姐妹,她習慣獨來獨往,閨中無伴,仍很自得其樂。因為閒來,她捧一本書暢閱,或握一枝筆作畫,就已能過日子了。
她對於孩子的心態、習慣、好惡全都是陌生的。
樂秋心在見過英母之後,更感觸到要打進英家圈子去的壓力。她下意識地害怕跟英銘剛與英銘怡這兩個孩子相見。
如果她自己與銘剛、銘怡都是英嘉成心上的一塊肉,無分伯仲的話,萬一相處不來,不就等於撕裂英嘉成的心?這是輪不到樂秋心不誠惶誠恐的。
她差不多是睜著眼等天亮。
至於英嘉成,他駭異於姜寶緣的應變態度。
近日來,她主動跟自己商議離婚的細則之後,整個人都變起來。
姜寶緣平日雖不算是個多言多語的女人,但她的說話也真枯燥無味,甚至接近多餘的。
比方說,銀行宣佈加息了,她就會立即扯著丈夫問:
「銀行加息,意味著百物騰貴,通貨膨脹了,你們公司有沒有可能調整高級職員的薪金,以平衡需要?」
英嘉成沒好氣,回應她:
「你別擔心這個好不好?」
姜寶緣立即說:
「話不能如此說呢,你不提出來,那些做老闆的,省得一分就一分,才不會來個自動自覺。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不能說她不對.但又不能說她對。
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道理,最壞事、最令人手足無措、啼笑皆非。身為集團內的執行董事,怎麼可以提出這種加薪的要求來?是太不成體統的一回事。
妻子要從小地方著眼,也只有事後吁一口氣就算。
吁得多了,日子有功,就覺得煩。
然,自從姜寶緣原則上同意離婚之後,英嘉成再聽不到她在自己身邊說上半句無無謂謂的話。起初,英嘉成以為是姜寶緣有氣在心頭,根本都不願跟自己交談,故而耳根霎時間清靜。
其後,他發覺事實並非如此。姜寶緣主動地跟他攀談的次數還是不少,然,說的都是正經事。換言之,都屬於非討論不可,或甚至需要好好商量的事。一星期之前的晚上,英嘉成比較早就完了一個業務應酬,也沒到樂秋心的住處,就直接回家裡去。
姜寶緣坐在客廳等他,有話同他講。
姜寶緣說:「有幾件事跟你商議,你不累吧?」
英嘉成解了領帶,坐到梳化上去,擺好了一副聆聽教益的姿態。
就算現今姜寶緣有嚕嗦,他還是打算接受的。不是已經鐵定了整宗事件,自己是那個罪魁禍首,妻子是完全無辜的。那就是要他得著一些現成騷擾,作為報應,也是沒話可說的。
然,英嘉成估計錯誤。
第三章
姜寶緣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十分理智而合理的:
「請問你打算把孩子寄養在你母親家呢,抑或把你母親接到你的新居處。一同居住?」
還未等英嘉成答覆,姜寶緣就溫溫文文的解釋:
「你決定之後,我還得替孩子們辦理轉校手續,這年頭,教育司署定下來的規矩也真多,早一點有預算:好辦事。」
「我還未物色新居。」英嘉成想,母親住慣了司徒拔道,大概對那一區有固定感情,未必會願意搬往別處。現今樂秋心的居所,是肯定不合老人家心意了。再說,一家大小的搬到樂秋心的公寓,也太不成話了。
為了這個問題,英嘉成沉思了好一會。
真好笑,若不是姜寶緣提起,他還不知道要正視這件緊要事。
姜寶緣說:
「報讀新校的手續是要及時辦理的,照看,就算你們搬在一起住,也要好一段日子,倒不如我試留意母親那區的學校,萬一再有甚麼變卦.白做功夫總還不要緊,免得臨急抱佛腳。」
英嘉成慌忙地點點頭,以示贊同。
他原本很想加一句:「寶緣,真要謝謝你這般細心!」
然,話到唇邊,又溜回肚子去。好像這句話很婆婆媽媽,不得體似的。
姜寶緣再板一板腰,說:
「嘉成,如果我的投資戶口仍放在富恆,會不會不方便、這也是我要預算的一回事。對我,哪一間基金經紀行代我打理金融投資,也不相干。最緊要是他們的表現良好,別把一筆女人的私己錢胡亂包湯便成!如果你認為日後不便囑富恆的同事代我打理戶口,就給我推薦另外一間投資機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