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你看看自己的身世,問問你的良心,能否斬斷六親,躲起來過一輩子跟姓翁相依為命的日子。我賭你不能!」
「若你狠得下心,不要爸媽,不要兒女,我們兩者明早就帶著孫兒回港去!」
「不,媽媽,你瘋了,兒女是我的!」連俊美咆哮。
「瘋的是你,兒女也是方修華的。他托了我們把心心與義義帶回香港去。」連敬彬斬釘截鐵的說。
「不,不,不可以,沒有人敢動他們姊弟倆一根頭髮。他們是我的。」
連俊美已經有點竭斯底裡。
「好,你回家去,跟你兒女說個清楚,自己也趁今夜想明白。我們明天來接你們。誰願意跟我們回去,就收拾好行李。我告訴你,俊美,這是你的最後機會。」
連敬彬毫不留餘地。
倒是連母歎了一聲,把語氣調低,說:「你想清楚,鋼油埕永遠是裝銅油的。你什麼樣的出身,就要過什麼樣的生活?你的根在香港、命在豪門,根本不可能拿驛站看成終點。」
「方修華聽到了風聲,仍肯跑來跟我兩者商量,讓我們親自出馬,把你勸回來,就是他打算前事不計,這是你的造化了。」
「媽,你說這番話是真心的嗎?我是你的女兒,你本身又是個女人,你都如此偏袒到外姓男人身上去。」
「唯其如此,我才清心直說。如今你算是跟丈夫在私情上行個平手了,還不得些好處須回手?俊美,不要天真,男女在情慾上永遠未會平等過,單是你個人的意願與力量不足以平反什麼?」
「俊美,你如果決心要掉我們連家的面子,我就當少生你一個女兒!」
父不以之為女時,兒亦不以之為母,那是夠悲慘的。
連俊美從來沒想過情況會惡劣到這個地步。
她回家去,走進小心心的房間,坐在女兒和兒子身邊幽幽地說:「婆婆和公公來了!」
心心立即答:「我知道。爸爸在電話裡頭告訴我。」
「為什麼他總要在我背後給你通電話。」
連俊美的憤怒,並不能嚇倒心心,她理直氣壯答:「因為他不要你知道我們說些什麼?」
她望住女兒出神,久久不能再把話接下去。
從幾時開始,女兒跟她父親聯成一線。
「爸爸告訴我,公公與婆婆要把我們帶回香港去!」
「心心,你願意回去嗎?」
「願意。」
「你不喜歡加拿大。」
「這兒不是我的國家。班上的同學都有父母、有祖父母,有國家,為什麼我只有你。」
「這並不足夠?」
「當然,且你還有那翁叔叔。」
「心心!」
「我再不喜歡他了,回香港去,你和我都不會再見到他。」
「他疼你和小弟啊,這是你知道的。」
「但,他不是我們的父親,我們不是他的兒女。」
根之所在,義之所在。
一切都是命定的。
割切不開的是血緣骨肉。
「如果媽媽不回香港去呢?」
「不,不!」心心擁抱著她母親亂嚷,連方義都跟著,無意識地抱住了母親的大腿,慌張她哭起來。
「請跟我們回去!」心心一邊哭,一邊求。
「你爸爸並不愛我!他也有別的女人。」連俊美多麼悲痛,竟要對著一個才不過八歲的女兒訴說一宗極其複雜的家庭慘案。
「原諒爸爸吧!媽媽,他也原諒你,為什麼你就不肯原諒他了?」
連俊美稍稍移開了方心與方義的手,木然地望住自己的一對親生骨肉,她疲累得不能再詰話了。
只緩緩站起來,說:「先睡吧,再多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想清楚。」
回到睡房去,電話響了起來,連俊美接聽,是翁濤:「是我,俊美,你沒事吧?他們令你難過?」
「沒有。」
「俊美,讓我現今就來見你,好不好?」翁濤說。
「夜了,明天吧!」
「明天你不會走?」
「你怎麼知道我可能會走?」
「別行重話到你家,你還沒有回來,是小心心接聽,我問她:「媽媽呢?」她答:「不要找她,明天我們一齊跟公公婆婆回港去!」是嗎?俊美,你會走嗎?」
「不知道。」
「求你,請別走!」
「或許明天不會!」
「那麼後天呢,大後天呢?」
「別追迫我,我會在下一分鐘就瘋掉的。」
「請讓我現今就來見你。俊美,我只不過在你屋外,以無線電話和你通話。你從窗口望出來,就會看見我的手。」
俊美伸手擬高窗簾,果然。
第十六章
月色下,情人在望,咫尺天涯,不可即。
那惘悵、無奈、淒惶,憑誰訴?
浪漫只不過是生活的一個偶然。
此景不常,此情不再。
俊美知道下一步,無論如何不會是雙宿雙棲,情天可補。
她遙望著翁濤的身影,至大的感慨是,她知道自己付予對方的愛倩,肯定未濃烈至可以幻化成勇氣,以掩蓋所有的現實困難。
她與他只不過是在異鄉,滿山紅葉之間,藉著某夜的月光,彼此竭息時造著的一個夢。
夢可以暫時隱住生活上會受的創傷,然,只限於一時,終究會醒過來。
現今自己身旁的一撮人,都在拚死力搖撼她,要她轉醒,只有翁濤,勢孤力弱地掙扎,希望與她繼續尋夢去。
是太難的。
可憐復可憫的是翁濤,不只是連俊美。
一個生活在純樸單調環境太久的人,不可能分析過份複雜的人情事理。
他不會接受她的種種顧慮,層層交疑。
那一夜,俊美與翁濤只一直抱住電話,談至天色微明。
不會有結果,再談三天三夜,除了增加疲累之外,不會有任何奇跡出現。
或者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連俊美有想過去找宋惜梅。
當她獲得父母的同意,再讓她多考慮幾天之後,她去找宋惜梅,撲了個空。
惜梅實在忙,她急於要找到小金,跟他理論。為什麼還未申請到政府的最後批則證明,就已把則師的建築圖則送抵香港,讓羅氏地產開始發售。
一如翁濤所言,小金是這麼不擇手段,急攻近利。可是,他們羅家是有身份、有名望的,並不是某些過江的爛頭卒,要靠接走難財貼補豪奢生活的人。
絕對絕對的不容許有類同的欺蒙買家手法,通過她的家族發放到市場去。
宋惜梅是在金力衡的醉仙樓,同時找到了阮笑真與小金的。
宋惜梅開門見山,問:「怎麼我跟香港通了個長途重話,公司裡頭的同事告訴我,已經差不多印起列治丈城市星的售樓書了,卻連建築圖別都未會取到簽批,你把什麼寄回香港去了?」
「不就是建築師畫的則,香港買家最緊要是知道房屋大小及間隔,並不需要顧慮材料問題,我們同一時間進行,會節省時間,事半功倍。」
「金先生,羅氏非但不會鋌而走險,且是做殷實生意的機構,這件事我是要跟致鴻說的。」
小金吁一口氣,問:「羅太太的意思是未會跟羅先生說過這件事?」
「我今晚會跟他通重話,把實情相告。」
「一切由羅先生作主,那是最好的了。」小金非常滋油淡定的說。
阮笑真得意她笑:「羅太太,生意要成功,必須把握時間,中英政府在機場問題上作這一輪會談,是不能達成協議的居多,人心惶惶之餘,最好推出這些溫哥華城市屋,適合中型家庭作海外投資。」
宋枯梅這一次頭腦是清醒的,她立即鄙夷阮笑!這個想法和看法。
香港都有這種專打中下階層客戶主意的建築商,五百尺建築面積實得二百尺,建築材料出奇地差劣,一上三五年,樓宇殘破,維修費甚巨。
對於這種在乞兒缽內尋飯吃的所作所為,一向為宋惜梅鄙夷,怎麼可能途長路遠,來到加拿大作乘人之危的勾當。
當然,宋惜梅沒有面斥其非,多少看在李通的份上,不便彼此拉下撿來,不好下台。
惜梅矗開醉仙櫃時,別在門口裡碰見上班的季通。李通叫住了她:「羅太太,你好!」
寒暄幾句之後,李通自動提起:「聽笑真說,她現今有份跟羅先生參予列治文的新建城市屋計劃,過些時還會回香港推銷樓宇,真要多謝那位帶她入行的金先生,也要多謝羅先生和你。」
「通哥,你太太跟小金是深交?」
「不是,是金先生熱誠,知道笑真喜歡從商,便提攜她罷了!」
「通哥,你幫致鴻多時了,根本像自家人,我也不客氣,言之在先,免得將來誤會。我著我們羅家決不能跟那姓金的合作下去,他的手法與心術都不是我所能認同的。近朱者赤,你有便提點一下尊夫人。」
李通抓抓頭,也不知再說些什麼才好。
跟宋惜梅道別之後,回頭看到小金與阮笑真正在交頭接耳,細聲講大聲笑的樣子,心上就已有點不高興,一念及剛才宋惜梅的說話,更感不安。於是走上前去,跟阮笑真說:「李湘有點不舒服,今天沒上學,你沒有什麼正經事做,且回去陪陪她吧!李榮又不知野到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