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娟的宿舍門是被他一腳踹開的,門一開卞小忠不由得一怔,校長和白娟果然在裡面,可是另外還有個出納,他們在做賬,顯然不是做陸和平說的那種事。卞小忠很尷尬,在門口窘住了。白娟杏眼圓睜,一口髒話要潑出來,孫耀詞制止了她。孫耀詞和顏悅色地對卞小忠說,你小忠推錯門了吧?小忠趕緊順著台階下說,自己真的找錯門了。
卞小忠灰心喪氣地出來,在拐彎處陸和平從夜色裡鑽了出來,問他們在不在,卞小忠氣餒地說他們在,在做賬,還說你胡鬧什麼。不料陸和平似有了更大的發現,說他們一定在造假賬了,這是作查賬準備。卞小忠聽了覺得無所謂,陸和平馬上提醒他,檢察院要查賬,這樣還查得出來嗎?查不出來就說明舉報的人誣告,誣告要反坐,反坐你懂嗎?
卞小忠聽著臉頓時白了。
第九章
校長突然宣佈開會,說要傳達一年一度的教師職稱評定工作精神。由於發生了舉報的事,他害怕直面教師,已一個多月沒有例行一週一次的政治學習了。這次會議前的氣氛和平時大不相同,教師認為孫耀詞一定會伺機報復。教師陸陸續續走進會議室,他們誰也不說話,就像被告進法庭一樣,孫耀詞虎著臉,瞪著眼坐在主席台上,活像一位大法官。何立忠跟往常一樣進會議室總要跟校長打趣一下,套一下近乎,孫耀詞過去也總是適當配合,說幾句應酬的話,體現一下領導和教師關係的融洽。可這次孫耀詞和往常不一樣,他對何立忠睬都不睬。小普和一個女教師輕聲議論,說何立忠拍馬拍到馬腳上了。
本來卞小忠很緊張,他的心理不適應這種法庭式的氣氛,更害怕原告和被告的那種針鋒相對的交鋒。何立忠受了孫耀詞的奚落,卞小忠和別的教師不一樣,沒有幸災樂禍,相反感到一種震懾的力量,心裡產生了一種恐懼。他想鎮靜一下自己,目光盡量避開孫耀詞和何立忠。可是,何立忠,你什麼地方不好坐呢?他轉了幾個地方偏偏就在卞小忠旁邊落座。這使得卞小忠更加不安。
孫耀詞開始傳達職評精神。職稱關係到任職資格,任職資格關係到工資,教師的神經緊張起來,興奮點有所轉移,目光變化著,先是迷離飄忽,後來漸漸定形,就像孩子看著父親手裡的麵包,眼光由於渴求而湧現出一種無奈的誠實。孫耀詞馬上讀懂了教師的目光,略略笑了一下,態度由大法官變成了家長,和過去一樣在講話前乾咳幾聲。
氣氛顯得祥和了,卞小忠很喜歡這種氣氛,他覺得自己的骨子裡真不適應那種劍拔弩張的鬥爭氣氛,你看安定團結是多麼好啊!
孫耀詞傳達職評精神的一半時,其中有了安定團結的詞兒,卞小忠聽得已非常投入了。孫耀詞馬上借題發揮起來,強調安定團結的重要性,強調校長負責制,還有教師的聘用制,馬上他又提到學校裡有人寫信誣告他的事,他說這個人的目的是打倒人,希望教師提高覺悟。校長說這話時目光射向卞小忠。
卞小忠的心猛地抽緊,祥和的美妙倏然消失,他終於感受到了山崩地裂的可怕。他發出的炸彈沒有在孫耀詞的頭頂爆炸,卻在他的腳下爆炸了。在卞小忠絕望已極時,孫耀詞突然點了何立忠的名,說他人前是人,人後是鬼,對照職評條例中的某一條,作為例子分析。教師中馬上出現一陣騷動,冒出一個疑問,難道他何立忠也舉報了?
卞小忠心裡忽然一熱,這一次他不能奢望再來一個替罪的,想倒是有了同類項了,他想何立忠怪不得他坐在自己旁邊,原來還是自己人。卞小忠控制不住心裡的熱勁,悄悄地在何立忠耳邊說了幾句話。何立忠也悄悄地說,小忠,過去你只看表面,我暗裡一直跟他鬥,他是通了區檢察室的路,誰舉報了他都知道,我們已沒有退路,準備戰鬥吧。
什麼叫戰鬥?自己不是一直在戰鬥嗎?卞小忠在會議室裡東張西望,目光在教師臉上掃來掃去。教師的目光中已失去了誠實,彷彿知道校長手中的麵包裡有辣椒一樣,目光重新變得撲朔迷離,後來重新定形,變得憤怒了。本來態度曖昧的陸和平一接觸卞小忠的目光就憤怒得燃起火焰,他說他的職稱不要了,班主任也不幹了,要孫耀詞另請高明。邵漢傑同樣被卞小忠的目光引爆,接著說把舉報和職評掛鉤,這是打擊報復,何立忠理直氣壯地說反腐倡廉就是為了更加安定團結。許多教師開始嚷嚷,會議亂成一片。沒有人希罕校長手裡的麵包,孫耀詞慌了。
卞小忠膽氣徒生,他忽然明白了戰鬥的意義,他想他剛才的目光不是火嗎?那些教師不就是炸藥嗎?現在炸藥是被他的火點著了,他要站起來莊嚴宣佈,堅決把反腐敗的鬥爭進行到底。
副校長居大正沒容他說話。居大正阻止了卞小忠可能發起的運動。居大正一說話,會議室裡就靜了,他說職稱評定和舉報是兩碼事,孫校長沒有說錯只是不全面。問題不能一概而論,舉報不實事求是就錯了,舉報影響職評和教學就錯了,這樣就影響安定團結。譬如現在,職評工作不能順利進行,這就是一種妨礙,再這麼下去就是錯誤。他說了這麼幾句,還用眼光徵求一下孫耀詞的意見,孫耀詞點了點頭,再由他把職評精神傳達完。
會議一結束,邵漢傑就嚷,事就壞在居大正身上了。這個學校的教學都由居大正抓,沒有人不買他的賬。卞小忠非常氣惱,他想他點起的火被居大正滅掉了。他想找居大正說話,又覺得居大正的話也不錯。後來居大正找了他,他說你小忠好厲害,現在教師都看你了。他說你小忠真的舉報了嗎?這話小忠聽了很不舒服,就說為什麼不,為什麼舉報了不承認。居大正勸他千萬別當這個頭,說他年輕。對許多事瞭解得不全面,舉報也不能意氣用事。卞小忠火了,他說居大正是官官相護。居大正似乎被他問住了,怔了好久沒說話。
第十章
卞小忠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成了頭,許多教師自動向他反映孫耀詞的情況,就連孫耀詞到什麼地方去了,卞小忠都能及時瞭解。沒有誰向孫耀詞打小報告了,他成了孤家寡人。孫耀詞整天疑神疑鬼,他甚至懷疑居大正要奪他的校長位置。卞小忠就像抓了一副好牌,左右逢源,妙手迭出,不經意間,對方便落花流水了。
又是一個傍晚,陸和平推輛自行車在路上守候他了,看樣子已等了好久。陸和平一見他就說老大的關係網完全撒開了,連何立忠舉報的事他也知道了,據說還看到了筆跡。現在只有到市檢察院告,連區檢察室一起告。別的材料都沒有用,只有一件事能置他於死地。
陸和平說這話時有點急,他急卞小忠也跟著急,卞小忠忙問什麼事能要他的命。陸和平說就是孫耀詞向家長索要錢款的事。
卞小忠一驚,陸和平說的正是自己檢舉的內容,這麼說孫耀詞和檢察室的人真的拉上了關係,這麼說來現在是自己跟孫耀詞直接交火了。他想問陸和平這消息從什麼地方來的,陸和平不說,卻騎上自行車就走,決意要逃避什麼。卞小忠感到惱怒,知道他只點火,不負責。卞小忠一個人想了一會兒,覺得他無法躲避,只能和校長對著幹了。自己能跟這麼強大的校長對著幹了,而且幹得非常出色,卞小忠想著就激動。
真的要跟孫耀詞干他又覺得麻煩起來,誰去檢察院告,找邵漢傑還是何立忠?他們也不願意怎麼辦?他心事重重地推開自己的宿舍門。黑暗中他看見兩個煙頭像鬼火般地閃著,他定下神看清了,一個是何立忠,一個是邵漢傑。卞小忠要開燈被邵漢傑阻止了。卞小忠看到他們很高興,就把陸和平的話再重複一遍,還說到要到秦巴大那兒去取證的事。
邵漢傑聽著直搖頭,他說取證已經不行了。孫耀詞已搶先一步到了秦巴大家,歸還了三千元,還多送一千元,請求秦巴大否認這事,秦巴大見錢眼開,已經答應了。
卞小忠聽後嚇了一跳,好像這時才想到舉報這麼艱難。他忽然想起了居大正的話,有點洩氣了,就說咱算了吧,不想何立忠不同意,他說咱都舉報了,一根繩上拴的兩個螞蚱,誰也逃不了。居大正不是說了嗎,舉報不實事求是就是錯了,就是破壞安定團結。卞小忠爭辯說,咱怎麼不實事求是,誰都知道孫耀詞向秦巴大勒索的事。何立忠說現在人家改口了,就等於沒這事。卞小忠說那怎麼辦?何立忠說只有讓秦巴大再把口改過來,教育他要實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