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風能將我的思念送到她那裡。
回程,我在樹林裡迷路了,兜了好久,還是找不著來時的路。
走累了,反正也不急著回去,我找了個倒臥的枯木坐下歇息,好好打量四周。
林子裡好靜、好沉,連樹林外的聲響都清晰可聞。
遠遠地,我隱隱聽見有歌聲傳來,飄飄,渺渺;忽遠,忽近。
剛開始我以為是原住民朋友的歌聲,他們總喜歡一邊工作一邊唱歌,後來,我凝神一聽,是一名女孩的聲音,她的聲音不若原住民那樣沉厚、高亢,帶著一種稚嫩的童音,細細地,輕輕地,柔柔地。
旋律有點熟悉,但一時間,我聽不出是哪一首歌。
「在外面的某個地方,在蒼白的月光下,今晚有個人正在想我、愛我…」
咦?血液一下子全衝進了腦袋。
這……這不是刺桐花最愛的「SOMEWllEREOJTiERE 」嗎?
我整個人如被電擊似跳起來,不期然地,她在信末的最後一段話,躍進我腦海:mpanel(1);
「……將來有那麼一天,當你聽見了『SOMEWHERE0〔JThERE』,那就是我們見面的那一天……」
是她嗎?是她嗎?是她嗎?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感覺好像回到第一次追求心儀女孩子的心情,又期待,又忐忑不安。我尋聲找去,我的腳步又急又亂,我用力地揮開擋路的校址與亂葉雜草,一路跌跌撞撞。
「而即使我知道我們相隔多麼這遠,想到我們或許正對著同一顆星星許願,就可以讓我好過許多……」
是夢嗎?是我太想念她嗎?嗅,老天爺,請您老人家千萬別再開我玩笑!
天知道,我好害怕當歌聲停止時,才發現一切都是出自我想像。
我開始不自主地狂奔起來。
「而當夜風開始唱一首寂寞的搖籃曲,想到我們睡在同一片寬闊的天空下,就可以讓我好過許多……」
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
當歌聲愈來愈近,我的心跳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在外面的某個地方,如果愛可以讓我們堅強,那麼我們將會團聚。在外面的某個地方,某一個夢想可以成真的地方
她的歌聲方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我也正好揮開一片樹叢,同時出聲:
「刺桐花!」
女孩本來是背對我,聽到我的叫喚,她猛然轉頭,瀑布般的長髮,在空中劃出一道華麗優美的弧度。
乍見她的第一眼,我怔得發不出聲音。
老天,她……好美!
女孩的五官其實並不抬眼,但很有靈氣。
她站在一棵樹下,陽光透過稀疏的葉間灑下,一片柔光篩落在她身上,使得她彷彿置身在一片光霧中。
她有一頭好黑好黑的長髮,素淨的瓜子臉,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一雙很黑很亮很深達的眼睛。
她穿著一襲淡紫的短洋裝,裸露出肌質晶瑩的雙臂,微風揚動她輕紗般的裙擺,使她整個人飄逸出生得像個誤間幾間的仙女,美得像個夢,美得很不真實。
乍見我的那一刻,她的眼裡飛過很多情緒,有驚惶、有慌亂、有不知所措倒最後的沉澱,平靜如鏡。
她的眼,令我想起「雙眸翦秋水」、「望幸眸凝秋水」這兩句詩。
她靜靜地凝視我,突然間,我對她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好像我認識她已經很久了。心裡的疑問在此悄悄地響起:刺桐花,妹仔,是你嗎?
我情不自禁走近她,想問她是不是我要找的刺桐花,突然,撲地一聲,樹上一陣聲響,我停在她幾步之遠,我們同時抬眼看去,只見一隻鳥拍翅飛去。
我的眼光隨著幾片樹葉風固然落下,再回到女孩的臉上,她的發上有一片落葉,我伸手想拿開它,她卻驚嚇得睜圓了眼瞪視我,一連退後了幾步,然後突然轉身跑開。
「危險,別跑!」我怕她受傷,連忙追上去。「我不是壞人!」
受驚的小鹿,怎聽得進去!
別瞧她一副國不勝衣的模樣,她跑起來可像風。林內技社糾結,我在後頭,追得可心驚膽跳,看她左閃右躲,好幾次看見她差點絆著,或讓突出的枝幹擦著。
「小心!」我早她一眼見到路中央的大石塊。
「啊!」她驚喊一聲,整個人被絆倒在地。
我趕緊跑到她身旁,「有沒有怎樣?還站得起來嗎『!」我將她扶到旁邊坐下。她避開我的視線,堅持要站起身。
「小心!」我在她滑落倒地前抓住她。「哎呀,你的腳踝扭到了。」我握住她的腳踝,小心翼翼地檢祝她紅腫的程度。
「走開,壞人廣她突然伸手推我,害我整個人坐倒在地。」柔柔要回家!「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我……」
等、等一下!她剛剛說了什麼?我慢慢抬起眼,怔怔然地凝臘女孩美麗的臉龐。
柔柔?她是……柔柔?那個美麗的癡兒!
轟!我的腦中瞬間空白。
怎麼可能!眼前這個嬌小纖細的人兒,她看起來如此…… 正常。眼如秋水,朱尼皓齒,尤其,經過一陣奔跑後,原本蒼白的臉有著微微的紅暈,整個人像被陽光沐浴過,透出粉粉嫩嫩,有一種動人的韻味。她和我曾想像中柔柔的模樣相去不遠,只不過更具體、更真實,哪裡像大家口中的癡兒?!
「你是那個傳說中的『柔柔』?」
我既不相信,又不放棄地追問,想搞不好是個同音的名字。
她瞪著我,好像我說了什麼失禮的話。
「柔柔就是柔柔,媽媽的柔柔,爸爸的柔柔,楊嫂的柔柔。」
她孩子氣十足的天真口吻,證明了她的身份。
我的心裡一陣悵然所失,我以為……我以為她就是我要找的那朵刺桐花。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如此地確定。
我仍然怔怔地看她,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失落了,空空洞洞的。
她則是氣呼呼地瞪視我。
「柔柔的衣服髒了!」她鼓著腮幫子,拉起裙擺,露出一大片白皙的大腿。
她那毫無自覺為一個成熟女性的舉動拉回了我的神智,我趕緊將她的裙子拉好,連腳趾頭都掩住。
「我再買一件更漂亮的衣服給你,好不好?」我的語氣像哄一個八歲大的孩子。
「柔柔不能走路了廣她嘟著紅唇,又拉起裙角,讓我看看她紅腫的腳踝。
她的孩子氣及可愛的表情,令我完爾,頓時,悵悵的心情,煙消雲散。
「對不起,是我嚇著你了。」
「背背!」她指著我,要我背她。「媽媽會擔心,柔柔要回家。」她用然一笑,眼睛笑瞇如彎月。
我突然屏住呼吸,被她的笑懾去了心魂。
她的笑容是那樣地天真,與事無爭。
她的眼睛是那樣地清澈,毫無城府,深處裡跳動著一抹調皮與無辜。
她的美麗是那麼地純粹,有著不食人煙的無塵。
我的心裡激盪起一陣又一陣的漣賠。
我幾乎忘記她的心理年齡是一名幾歲大的孩子。 這是柔柔嗎?
這是沙朗野口中那個可憐的孩子嗎?
這是小朋友心中那名等待解救的落難公主嗎?
幄,她是個天使,只是……屬於她的翅膀被奪走了。
我的心裡籠上了一抹暗影,很是心疼,又覺可惜。
唉,她是一個孩子呀。
雖然擁有一個成年女子的身軀與外表,但骨子裡卻住著一個孩子的靈魂。
我忍不住要為柔柔的命運怨歎起老天爺的造化弄人。
***
「在……那邊!不!是這邊!」
我滿身是汗,背著柔柔像個盲客在樹林裡亂闖。
柔柔一會兒指東方,一會兒又指向西方,東西南北亂指一通,要不是知道她的心智幼稚,尚分不清方向,我還以為她是在整我。
實在是累了,我放柔柔下來暫時休息。
早餐囫圇吞了一顆饅頭,現在我已感覺飢腸輸精。
「花!」柔柔玩心重,根本不顧扭傷的腳,單腳跳跳跳地去採了滿懷的小黃花。
「小心你的腳!」
我用過去忙扶她,結果腳下一滑,與她撞個滿懷,柔柔的手往上一拋,黃花從半空中翻轉如雨點灑下,落得我們倆滿頭滿臉。我們倆對視一眼,噗地笑出聲。
「柔柔,你家到底在哪裡?你又怎麼一個人到這裡來?」我問她。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直直地回望我。
我在心裡頭直歎口氣。「柔柔,答應我,別一個人到處亂跑。」不過才認識她一個小時多,我對她的關心已經超越一般朋友。也不管她是不是聽得懂我的話,我像個老太婆嘮嘮叨叨說:「柔柔,以後別一個人來林子裡,這裡太危險了,也許你會被未馴良的動物咬傷,也許有心存不軌的壞人……」一想到她獨自在林中可能遭受的傷害,我不禁又驚出一身汗。
她歪著頭看了我幾眼,然後突然伸出手指著我,還一臉甜笑:「壞人,壞人……
我抓住她的手指。
「我不是壞人,我叫秋木槿。乖,跟我念一遍,秋——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