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樣?」凌凡無所謂地聳聳肩。
「老天,讓我死了吧。」經紀人真想找一面牆撞上去。
「凌凡這個人沒野心,名利之於她不過是浮雲,她當然不懂得你對她的用心良苦。」瞭解凌凡甚深的阮襲人在一旁淺笑解圍。「不過,於拓的確是個很有才氣的導演,平實又不標新立異的拍攝手法,很能夠深入人心。這次能夠在坎城獲獎,實在是實至名歸。」
「瞧瞧,人家阮小姐可比你專業多了。」經紀人雙手一攤,大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你多學學人家嘛。」
「呿!」凌凡摘下墨鏡,露出一臉的不耐煩。「要不是為了襲人,我才不趟這渾水哩。」凌凡知道阮襲人很推崇於拓,才自告奮勇參加這次試鏡會,樂得經紀人以為她開竅了。
阮襲人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她壓根兒也不想來,她是喜歡於拓,但寧願隔著一段距離看他。
「欸,那傢伙就是於拓嗎?」凌凡的高個子使她擁有最佳的觀望點。「哎,太酷了,活脫脫就像日劇走出來的人。唔,不適合你。」她轉頭對阮襲人扮鬼臉。
而阮襲人只是淡淡地揚了揚嘴角。
正當凌凡口沫橫飛、眉飛色舞之際,她那鶴立雞群的身段,及舉手投足流露的明星氣勢,果然逃不過fans及現場媒體的追逐。
「哇,凌凡耶!」他們尖叫著紛紛將她團團圍住,當下形成這廂是試鏡會,那廂已然成為凌凡個人簽名會的趣味景象。
受到無妄之災被推擠在圈外的阮襲人,被眼前的混亂景象駭住。
原來凌凡這麼受歡迎呀!與凌凡當室友這麼久,這倒是她頭一次感受到凌凡的明星光環呢。這樣也好,免得聽凌凡在她耳邊老是於拓長於拓短的,她不喜歡有人這麼談論於拓,她只想把他擺在心裡。
阮襲人吁了一口氣悄悄地走開,想找個地方來安頓開始發疼的雙腿。天知道,她一向禁不住站的。
「換人!」
一個傲慢的聲音傳來,阮襲人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去。
是他,於拓!
就這一瞥,阮襲人整個人定住。怦咚!心底那根弦微微地發出一個輕響。
只見一名男子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支住額,雙唇緊抿,蒼白憂鬱的面容,有戲劇性的氣質,長髮冷漠地在腦後綁成一束,一身黑衣打扮,倍增神秘的氣息。架在鼻樑上的墨鏡反射出面前一名身材惹火的女郎賣力地載歌載舞,而他的神情始終淡然如神祇。
他的人一如他在海報上的姿態,有一種置身度外的淡然。
可是隔著這樣的距離,這樣疏遠的姿態,阮襲人仍可感覺到一股比他的戲劇、比他在海報上更沉著的力量震懾住她,直抵她的心靈深處,靈魂未梢。
心底那根弦,慢慢形成了一個旋律。
「下一位。」
他淡淡的一句話,換來女郎一臉的倉皇,漫不經心的語氣,彷彿沒啥事可以引起他的興致。
他的態度真教人氣愕。
不過,他長得真好看是不?像名演員,全身上下充滿了戲劇的氣味。
「嘿,你!」
這時,於拓突然大吼一聲。頓時活絡的會場安靜下來。
他站起身,墨鏡已經取下來,兩道銳利的視線直直地射向阮襲人。
驟然,海報裡那名男人的眼睛與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重疊,射出更真實的光芒。阮襲人的思緒乍斷,被突如其來的注視奪去所有反應。
那是一雙魔魅的眼睛。
說不出來哪裡魔、哪裡魅,但,當注視著他的眼睛時,連心神都會被掠去。
不管是男人,或女人。
該死,一個男人實在不該擁有那麼一雙眼睛。
逃!這是阮襲人第一個念頭,她本能地退開一步。
唉,喜歡的人就在面前,她卻只想逃得遠遠的,真是矛盾的心理。
「就是你!」
又是一聲大吼,這次的聲音終於有了溫度,有著急切及……興奮。
他似乎洞悉了她想逃跑的意念,竟然就直接跳過桌子,撥開重重人群直直走向她,渾然不覺自己的一言一行已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見他一步一步地迫近,阮襲人雙腿反而生根似的無法移動。她瞪住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獵物,成為於拓的狩獵對象。她倉皇地退後一步,無奈僵直的雙腿早已不聽使喚地跪落下來,來不及體會困窘的心情,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阮襲人壓抑地皺緊眉頭,淚水迅速地佔領雙眼。
天,真是一團糟,這種只有顧之潔專利所有的笨拙,竟然會發生在她身上,在於拓面前!阮襲人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
淚眼中,一隻手不容拒絕地支起她的下巴,只見於拓單膝跪地在她面前,他用拇指抹去她的淚,一個很親匿的動作,阮襲人只覺體內竄過一陣顫慄。
老天,他的眼睛真是上帝抑或是撒旦的傑作。他的眼睛很深、很冷、很黑,當他這麼瞬也不瞬地望住她,她會不自主地將靈魂賣給他,只為了取悅他。
「夢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突然,他吟詠出一闋詞。
夢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阮襲人怔愣。
「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問。
「我的名字?」她皺眉。
「告訴我你的名字。」他命令道。
「阮襲人。」她迷惑於他眼中的熱切。
「襲——人?」他一臉愕然。「紅樓夢的襲人?賈寶玉的襲人?」好一個如此出塵的名字,的確很適合這一位秀逸靈氣,不能算很美,卻韻味天成的女子。
夠了!「我不是任何人的襲人。」阮襲人實在是厭煩了每個人對她名字的反應。
在國外長大的她,雖有一口流利的中文和標準東方女子的古典外表,可她對中國文化卻不甚瞭解,據她所知,母親是個紅樓夢癡,這大概就是她名字的來源。
阮襲人不知道於拓正讚歎地看著她略帶叛逆的怒顏。是的,阮襲人這副倔強的姿態正是他要的,笑意首次在於拓的嘴角漾開。
他執起她細膩的手,他的眼眸又黑又亮,一如夜晚照照閃爍的星空,許著某種誓言。
噢,一個男人實在不該擁有那麼一雙眼睛,那是罪惡的,是該遭天譴的。
阮襲人再次迷失在那片如夜幕如星辰如汪洋般深邃的眸海裡。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於拓這麼說:
「請你當我的女主角。」
第二章
經歷了昨日那一段,阮襲人還處在渾渾噩噩中。她怎麼也想不通,於拓竟然希望她能演出他的舞台劇。
她?一個平凡、甚至無趣的女人?而她呀,甚至沒有表演欲呢。
當然,這不是阮襲人消極的自我貶抑,而是她的一種自知之明。阮襲人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她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究竟於拓是憑哪一點看上她呢?她好迷惑。
上完了下午的最後一堂課,幾個小女生纏著阮襲人要她在她們的畢業紀念冊上簽名留念。好快,時序已經進入六月了,再過不久就是學生的大考日子。
聯考,聽起來似乎是個很「偉大」的名詞,打小就移民美國的阮襲人自是無法瞭解其中的意義,不過倒也感染了這股緊張氣息。瞧,她們年輕的臉上,都有沉重的顏色,所謂的「慘綠少年」,不就是指著她們這樣的年紀嗎?
這時,廣播裡傳來她的名字,要她到校長室一趟。
阮襲人來到校長室,敲了門。「進來吧。」校長一向爽朗的聲音傳來。
「校長您找我……啊,你!」阮襲人推門而入,突然煞住腳步,訝異地瞪住沙發上的男子。
於拓……為什麼會在這裡?
「襲人呀,快過來這裡坐。」校長指指面前的座椅,要她坐在他們的對面。「我都聽於導演說了,那真是太好了。」校長是戲癡,早年還拍過電影,現在,則是於拓的忠實戲迷。年紀半百的她坐在於拓的身旁,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臉上始終紅通通的。「你不要介意學校的課程,反正快放暑假了,你可以有很充分的時間來準備舞台劇,屆時我一定會帶全體同仁去幫你加油的。」
看來那日的拒絕並沒有阻退於拓的決心,他居然找上她的學校,找上校長。
「於導演你眼光真好,別瞧咱們襲人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正所謂「星之昭昭,不如月之曖曖」,襲人是個暖暖內含光的明珠,你的選擇絕對不會有錯的,我可以打包票。」
「校長……」哎呀,校長居然當著於拓的面捧起她來了?阮襲人臉上飄過一抹赧然,低調如她,實在不習慣人們談論她。
「我知道。」於拓淡淡地說,眼神卻沉沉地注視著她。
咚!阮襲人整顆心顫了起來。
他什麼都不知道呀!阮襲人心裡不由犯起嘀咕。
於拓彷彿聽見她心裡的想法,竟對她揚起眉,一副他就是知道的模樣。
可惡,這個男人實在不該擁有那麼一雙眼睛。他眸底的自信惱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