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方才口中的「凌凡」,就是她的同居人之一。
彷彿要應前面那句話似的,「碰」一聲,房門突然被踢開了。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阮襲人的心臟差點跳了出來,她心慌意亂、手忙腳亂地抓了一幅畫掛回牆上,掩飾住她的「罪證」。
然後,她心跳如擂鼓地轉過身面對來人。哎哎,這個不懂禮貌的傢伙正是「說曹操,曹操到」的凌凡。
「你嚇了我一跳!」阮襲人作賊心虛地覷了她一眼,又拍了拍胸脯。「凌大小姐,我的門是用敲的,不是讓你踢的。」
嘖嘖,凌凡那雙長腿還大刺剌地頂在門上呢。
「真麻煩。」凌凡聳聳肩,又轉身走出房間掩上門。
欸?阮襲人只覺莫名其妙。這傢伙到底想幹嘛呀?正這麼納悶時,門板傳來聲響,一下,門打開了。
「這樣總可以了吧?」凌凡嘻皮笑臉地晃進門。
嘖,這傢伙!「找我有事嗎?」阮襲人疑問地揚了揚眉。
「問你這個禮拜天有沒有空?」凌凡大搖大擺地跳上她的床。
阮襲人納悶地看她。
「怎麼?你想請我喝咖啡呀?」凌凡是兼職模特兒,平常就忙得不可開交的她,假日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忙人如她,不知有什麼事?
「反正,你就是把禮拜天給空出來。」凌凡霸道地說。
「哦?」
「我要帶你去見識一下!」凌凡跳了起來,突然踱到阮襲人身後的畫前,瞇眼盯著,差點又將阮襲人的心臟給嚇了出來。
「啊,見識什麼呀?」天呀,千萬不能讓她發現!
阮襲人趕緊提出疑問,想轉移凌凡的注意力。
凌凡盯著畫,又摸了摸下巴,最後皺了一下眉。
要命!壞事真是做不得,生平第一次犯罪,她自已良心不安不說,一有風吹草動,更是草木皆兵!
「凌凡,到底有什麼事?」阮襲人清清喉嚨,又喚一聲。
「你的畫——」
哇,上帝保佑!阮襲人的心隨著這句話提了起來。
「掛歪了。」凌凡伸手將畫扶正。
呼!阮襲人吁了一口氣。哎呀,她忘了凌凡是學美術的,對「美」的要求可嚴苛得很呢。
笨蛋!自己嚇自己。阮襲人罵了一下自己,但凌幾下一句話,卻讓她整個人呆住,像大理石的雕像一樣。
「總之,你一定要把時間空下來,我要帶你去見於拓。」
於——拓?!
原子彈也比不上這兩個字的威力,阮襲人的心神因這個名字撞擊而迸散,連凌凡走了都不知道。
良久良久,她才從震驚中回神,她機械似地關上房門,鎖住。這次,不再讓任何人打擾她。然後,她返身取下牆上的畫,露出那張令她行為失常的海報。
她凝視著海報裡的男人,男人也回迎她的視線。
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凌幾口中的「於拓」
她想,世界上大概只有她這個傻瓜,會因為一部電影而愛上一個人。
是的,她喜歡於拓。
單方面的,專有名詞叫「單戀」,但說得更直接的叫作「暗戀」
是的,暗戀。沒有理由,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就這麼糊里糊塗地喜歡上一個人,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只知道他有雙可看透人心思的眼瞳。
他是怎麼走進她來不及設防的心呢?
唉,該說是那部電影惹的禍。
於拓是個電影人,回國發展前是在紐約攻讀電影,當時,阮襲人也是紐約大學心理系的學生。一次,她受邀前往觀賞電影研究所的畢業影展,而於拓的作品便是其中一個。
說是電影,不如說是約十分鐘長的小短片。
影片一開始就洋溢著濃濃的、張愛玲式的上海風。演員從頭到尾只有兩個人,男的頭髮抹著發油往後梳,臉上架著小圓眼鏡,西裝筆挺;女的頭髮挽成髻,穿著半袖鑲滾紅綢單旗袍,嫵媚迷人。
沒有任何對白,圍繞在他們之間唯一的聲音,是留聲機的唱片,細細涓滴的女聲哼著五0、六0年代的歌曲。
他們在跳舞,男演員把手端放在女演員腰間,女演員優雅地把手扶在男演員肩上,他們的動作並無不妥,甚至是拘謹疏遠,表情也是孤傲冷淡的。
鏡頭這時拉到屋子一方的法式玻璃窗門,黃昏落日餘暉透了進來,拉長了兩人跳舞的身影。
地面上,兩個被夕陽剪影的影子,反而賦與人豐富的想像空間。
瞧,一投手,一傾身,貼近的身子幾乎成一體,傳遞著無聲的曖昧。
再看,男人的雙手滑過女人的臀部,將她輕輕拉靠在自己身上,緊接著一雙手滑上女人的背部,一次又一次地來回撫觸。接著,女人身子像弓似的向後彎曲,男人僅一手扣住她腰部,俯身看著女人,然後兩人的臉漸漸靠近,靠近……
鏡頭又拉回兩人身上,只見兩人雖然身軀如此靠近,但拘謹依然,孤傲依然。
影片最後,鏡頭漸漸拉遠,鏡頭裡,男人和女人依舊舞著,男人端著女人的腰,女人優雅地扶著男人的肩。
鏡頭拉開,地面上,女人的長髮散開,兩個影子緊緊糾纏……
表面上的彬彬有禮是一種假象,地面上的影子才是真實的自己。這是這部片子想要表達的意象。
這部片子捕捉了某部分的她,她是個不大會表達感情的人,總是無法坦率地說出心裡的感覺,總是用平靜的外表來掩飾自已。
看到這裡,阮襲人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那一瞬間,心底某處的一根弦,緊緊地被扣住,那一瞬間,她戀愛了。
愛情來的時候總是悄然無聲,不知不覺,你就上了它的當。這句話是阮襲人從一本書上看來的,親身驗證後,一點都沒錯。
她,無可救藥地暗戀著這個人,於拓。
暗戀的人有好幾種類型,一種是喜新厭舊,即今天喜歡這個人,明天喜歡那個人,要是告白個沒完,豈不累死,而且還會被冠上「花癡」之名,只好暗戀。
另一種是潔癖,對於喜歡的對象,只想遠觀不敢褻玩焉,怕哪天發現心上人會挖鼻屎,上完廁所不會把馬桶蓋放下,形象破滅,幻想成空。所以,只好暗戀。
還有一種是膽小鬼,他們只想偷偷在旁邊看就心滿意足了,就像阮襲人。
她並不想獲得他的注意,她要的只有這麼多,偷偷地注意他的消息,或者去看看他拍的電影。
她對於拓的感情,就像李敖寫的那首詩「只愛一點點」
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別人眉來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只愛一點點,只愛一點點。
— — —
「哇靠,這麼多人!」
凌凡哇哇大叫,活似個劉姥姥逛大觀園的土包子模樣。
這是一場試鏡會。由於召集人於拓是剛落幕的坎城影展的新科最佳導演,頂著這閃亮的光環,即使他的下一部作品是部舞台劇,仍然吸引了一群人參加試鏡,其中還不乏影視紅星、偶像歌手。
「拜託,不過是一個角色嘛!」凌凡雙手抱胸,一臉不以為然。「幹嘛這樣大肆鋪張,浪費那麼多資源。」哼,她一向最瞧不起這種浮誇的作秀方式。
「OH,myGod!」凌凡的經紀人聞言不由呻吟連連。他捧額槌胸的模樣,非但未能引起凌凡的愧疚,反而惹來她哈哈大笑。「拜託,沒見識也要常看電視,不看電視也要懂得掩飾,人家于先生可是名揚國際的大導演哪。」
可不是,於拓可是電影界的傳奇人物呢。
他大學主修音樂,在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讀了一段時間,中途突然跑去紐約攻讀電影課程。學成歸國後,有感於電影市場的蕭條,加上資金不夠,遂與大學同學共同製作一部音樂劇,藉由全省的巡迴演出來建立知名度。由于于拓曾在美國百老匯劇場待過,加上本身的音樂修養,在這部舞台劇中,他注入了音樂與舞蹈的生命感,重新燃起本土音樂劇的風潮。
接著,他接拍了一部類似「末路狂花」風格的女性電影,散文似的心情,透過一名小男孩童稚的聲音,娓娓道來生活在父權陰影下的女人,由屈從、無奈、掙扎,繼而勇敢地走出自信的成長歷程,新生中有著令人感動的律動;寫實而不失細膩的手法,在東京影展及坎城影展中大放異采,被評為「一出充滿心靈省思的電影」一時間,於拓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年僅二十八歲,已經躍身名導之林。
邀約四面八方的飛來,於拓卻放緩拍片的計畫,又推出以音樂為主題的舞台劇。也許是因為在百老匯劇場的耳濡目染下,於拓對於能夠激起舞台上下心靈共嗚的音樂劇,有著無以名狀的偏愛。
於拓深諳「沒有觀眾的舞台,激不起美麗的火花」的道理,他找來了人氣指數高漲的丁峻,這位兼具外型與歌藝實力的偶像歌手為男主角,及影歌雙棲的青春玉女明星楚依依為女主角之一,作為吸引觀眾的活招牌。講求完美的他,一直遲遲未找到心中另一名女主角人選,才會舉行這次選角活動,以期早日展開綵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