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襲人不喜歡這樣的自已,心思隨他人而起伏,她覺得沒有安全感,她覺得自已被捉弄了。射出一記不要來惹我的冷光,她忿忿地直視於拓,眼光有著不滿,有著挑釁。
可是,她不知道,一向被隱藏好好在心底那個叛逆、任性的自己,竟輕易地在於拓面前展現。
「呵呵,還請於導演好好照顧我們襲人呢。」
慢……慢著!怎麼她這個當事人還沒點頭,校長已經在拜碼頭了?
「校長!」阮襲人急急喚一聲。
「襲人,你淨可去做,我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校長愈講愈興奮,眼睛亮晶晶的,彷彿要演戲的人是她自己。
瞧校長正在興頭上,阮襲人實在不忍潑她冷水,只得將眼光移向於拓。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她無聲地問道。
於拓接收到她眼中的詢問。
「你朋友的經紀人告訴我你在這教書。」沒有了墨鏡的遮掩,沒有昨日操控的姿態,他那雙黑黝黝、清曜曜的眼睛,顯得有些脆弱,但,殺傷力還是存在的。「我想,你或許礙於教師的身份不能答應我的請求,所以,我今天特來請示校長。」
哼哼,請示嗎?阮襲人最討厭別人自以為是地幫她安排一切,即使是於拓也不行。她的眼裡輻射出不滿,但她的好教養卻仍令她微笑以對。
面對阮襲人眼裡的控訴,於拓的嘴角輕輕微揚,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傾出,彷彿一切自在掌控中。
「我可是舉雙手同意哩。」真是怕了阮襲人以為學校不同意,校長趕緊表態。
「我說襲人呀,你還年輕,應該多多去嘗試,不管成不成功,等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有很多回憶值得回味了。唉,想當年我也是舞台劇之花,要不是我那口子逼婚,搞不好我已經拿了無數個影后獎項哩。」
阮襲人被校長帶趣的口吻逗笑,校長也笑了起來,她握住阮襲人的手,很認真地說:
「襲人,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去開展你的潛力吧。」
阮襲人又差點笑了出來。唉,校長不愧是個學教育的人,連唆使人玩樂也講得頭頭是道,教人無法拒絕。
「校長……」唉,可害慘她了。
面對校長慈祥的回容,阮襲人心裡著實為難。她的個性總教她得面面俱到,不像阿曼達那樣冷然,不像顧之潔那般傻勁,不像凌凡總是直話直說,一個「不」字都教她難以出口。
「你好好考慮吧。」校長慈愛地拍拍她的手。
和校長道別後,於拓提議送她回家,當著校長的面,阮襲人也不好拒絕,只好答應了。
走出校長室,夕陽的餘暉映照整個天空,向晚的校園,顯得美麗極了。但是,阮襲人卻無心欣賞,只是沉默地走在於拓的身旁。
她注意到於拓將那頭長髮綁成一條辮子在腦後,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的裝扮,使他看起來文明、現代多了。唉,不懂,這樣的一個男人,以他的名氣與才氣,他應該會有更好的選擇,不是嗎?
「為什麼……你會選上我呢?在那麼多人中應該還有人比我更適合,不是嗎?」她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此時他們正站在於拓的吉普車旁。
「為什麼會選上你?」於拓垂下眼神,他心不在焉地把弄手裡的車鑰匙,然後,他突然仰起頭,發出一陣輕脆開朗的輕笑聲,炯亮的黑眸興味十足地直視她。「這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嗎?」
他笑起來真好看是不?這麼優秀的男人究竟是看上她哪裡?
「我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更不懂得戲劇,這樣的我,有吸引觀眾的魅力嗎?」她問。
「我可不喜歡對你這段話驟下論斷。」那又黑又深又冷的眼睛瞇了起來。
「那麼,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她說。
她努力想與他保持距離,保有那分淡淡的距離美。誰知,冥冥之中,卻有一股力量拚命要將他們拉近。
「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他眼裡回應出閃耀的火光。「也許你會得到你所要的理由,到時你可以重新給我一個答覆。」
可能嗎?阮襲人眼中閃著疑惑。她實在害怕極了與他在一起那種手足無措、心跳不能自已的慌亂,卻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唉,她是怎麼了?
— — —
於拓帶她到一棟大廈的頂樓,那是他位於淡水的住所。
四十坪大的房子,完全打通,沒有任何空間障礙。采光良好,櫸本地板,挑高的樓中樓設計,使得視野更加寬敞。
位於房子正中央的客廳,擺了張墨綠色的地毯,上頭置放了一架鋼琴和一張寬長的藍色沙發,從天花板延伸下來約120寸的伸縮影幕,正好呼應出於拓的導演身份。在角落、牆上隨處可見他收集的電影海報、劇照,佔據屋子大部分的檀香書櫃上擺滿了各類書籍、影碟、錄影帶,及音樂CD。
而其中最讓阮襲人讚歎不已的,就是那一大片面海的玻璃牆,將地平線的一抹紅艷沉落的夕陽,一覽無遺地呈現在眼前,使人不禁感歎造物主的神奇力量。
於拓的工作台就設在窗前,桌面上散落著紙張,一個白板上寫滿了舞台劇的橋段、對白、點子等等。
「你沒電話?」這是阮襲人觀察後的結論。
誰會相信一個滿是片邀的名導演竟然沒有電話?
「我有傳真機。」於拓將鑰匙丟入從坎城拿到的獎盃中,漫不經心地說。「我不喜歡電話。」他從冰箱拿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罐啤酒,將礦泉水交給阮襲人,自己則飲了一大口啤酒。
「這就是你要我看的東西嗎?」阮襲人沒有喝那瓶礦泉水,她不是怕干拓下迷藥,只是鍾情於茶飲。「你的房子?」
那雙眼眸立刻瞇了起來。
「你以為呢?」他的聲音輕如絲綢,讓阮襲人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他的聲音很好聽,漾著啤酒味,空氣中,有一種醺醺然的氣息蔓延。
於拓仰頭喝下剩餘的啤酒,然後給了她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移步坐到鋼琴前。
呀,他連坐在那也像一幅畫呢。阮襲人心底讚歎著。
可她卻沒想到自己娉娉婷婷地站在那裡,也是一幅畫,一首歌。她的女性氣質讓這間充滿個人主義的房子添了些許的柔軟。
於拓坐定後,修長的手指隨即一落,音樂像行雲流水般從他的指尖流洩出來。那是韋瓦第的曲子「四季」,是一首很優美的樂曲,阮襲人特別喜歡其中的「春」和「夏」
「這個故事改編於「歌劇魅影」,暫名為……「新歌劇魅影」吧。」他邊彈奏邊說。
驀地,過去的一個記憶像悶雷似的打在心間,阮襲人的心莫名地扯緊。
歌劇魅影,那曾是她生命中的一個痛楚。雖然她已經從陰影中站起,但午夜夢迴際,她仍會被那觸目驚心的畫面驚醒。
她望住於拓。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他想藉由音樂來說明劇情。她定了定神,收拾好心情,靜觀其變地坐入那張感覺好像沉入海底的藍色沙發上。
「背景是十九世紀初,金喜是一個來自中國大陸留美的女學生,」於拓深具男性魅力的沉厚嗓音繼續說著。「很幸運地在紐約這樣一個包容萬種文化的城市中,找了一份劇院售票員的差事。」
好奇怪,在於拓的敘述中,加上音樂的襯底,阮襲人彷彿已經看見頭綁馬尾的女孩雀躍地走在紅磚道上,準備迎接新生活的來到。
「劇院的創立人大偉,曾經是個紅牌演員,可惜在一場大車禍中,奪去了當演員賴以為生的臉蛋及身段——他跛腳了。自此之後他總是戴上面具示人。由於他終年不變的怪醫黑傑克的打扮,與人神秘又詭異的感覺,劇院裡的人都不敢接近他,所以他總是在無人的暗夜現身。」
隨著虛無縹緲的琴音,於拓對人物的深刻描述,讓阮襲人似乎可以想像在古老陳舊的劇院中,那抹出沒無常、形蹤不定的魅影。
「劇院的台柱勞倫斯,是個媲美唐璜的美男子,除了長相好,他的歌藝也不容小覷,每次演出總能吸引大批女性觀眾。本來對戲劇沒興趣的金喜,被勞倫斯精湛的演技與俊帥的外表所吸引,也愛上了戲劇。」
音樂進入了「夏」。
「那天,曲終人散的劇院中,金喜的情緒仍激動不已,她情難自抑地爬上舞台,吟唱起劇中一幕女主角對男主角傾吐愛意的曲段,雖然她的聲音還不夠圓滑,但那張充滿情感的臉龐和聲音,卻深深撼動了站在暗處的大偉。
「大偉知道她是個可造之材,於是現身邀請;金喜受寵若驚,沒自信的她,一想到可以和勞倫斯同台演出,於是答應嘗試。金喜在大偉的親自調教下,歌藝日益精進,開始參加一些戲劇的演出,如大偉所預期的,她開始嶄露出屬於她的光芒。
「這時,大偉發現到自己對金喜的感情已經超越了師生之情,但怯於自身的殘缺,始終不敢對金喜告自,更何況他早就知道金喜已心有所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