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伯倫是怎麼看她的。她是否僅是個需要憐憫及關心的女孩?他是因為同情才帶她到這兒來的嗎?他為什麼跟她結婚?他是不是被騙了?或者堂兄妹通婚是費家的傳統?反正絕不可能是因為他需要錢的緣故;這點她早已明白。她但願自己有足夠的自信,去向伯倫提出這個問題,可是她辦不到。要是她能給他一些回報就好了……
當然,她可以拿自己的愛來報答他,不過目前似乎為時尚早。至少不能在她的病仍是兩人間索繞不去的陰影的時候。要是這種幸福感明天就消失了怎麼辦?假使她又回復瘋狂狀態,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呢?不行,現在就告訴他愛他未免過早。
「公爵夫人」已來到早先涉過的一條小溪邊。它低下頭來喝水,巧琪覺得也有伸展一下四肢的需要,便溜下馬。
她慢慢走著,深深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中,隨後她聽見如雷的馬蹄聲。她停下腳步,心中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點瞭然。她抬頭,等待他在視界內出現。
他騎著黑馬,爬上一道緩坡。看見她之後,他猛然勒馬,馬兒人立起來。他熟練地安撫了馬兒,然後又轉向她。
巧琪雖看不清他的臉,仍能感覺到伯倫專注的眼神。她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她緊張兮兮地伸手去順被風吹亂的頭髮。她覺得口乾舌燥。
伯倫的血液衝上了耳朵。他找到她了!
她站在小溪邊,白金色的秀髮以誘人的角度披在肩頭。她的臉有所期待地轉向他。她像是狂野的林中仙子。他幾乎可以感到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你為什麼這麼做?他無聲地間道,希望能夠瞭解有如林中仙子般的妻子。不過有時他的確害怕自己不知會有何發現。
他身穿暗棕外套和鹿皮長褲。距離這麼遠,巧琪仍注意到他的寬肩。她只能想像鹿皮長褲一定也緊緊包著他結實的大腿。
她感到自己臉紅了起來,於是別過頭,彷彿害怕被他看見。她笨拙地抓住「公爵夫人」的鬃毛,跳到它汗濕的背上,並急忙把裙子拉下來遮住腿,然而她的光腳是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她再度抬著頭的時候,伯倫已馳下山坡。她除了等他接近之外,別無選擇。
他在數碼外停下坐騎。他的表情嚴肅,眼眸仔細端詳著她。「你離家很遠了,巧琪夫人。」他終於開口。當他的視線移到她腳上時,她看見他眼睛瞪大了一些。
「這是個騎馬的好天氣。」她玩弄著上衣的鈕扣,把腳藏到裙子裡。
伯倫的視線轉向「公爵夫人」。「你為什麼堅持要騎它?」
「史都告訴你的?」
「我問他你騎的是哪匹馬。」
「這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堅持的。他想牽一匹比較溫馴的利馬給我騎,可是我不肯。請別生史都的氣。」
他緊繃的嘴角鬆弛下來。他看起來像是要笑。「史都告訴我是你堅持的。」
「今早我在窗前看見他在給它做運動,我就好想騎它。」
「『天方夜譚』並不是供淑女騎乘的理想馬匹。」
巧琪撫著牧馬的頸子。「你是說『公爵夫人』?可是我們配合得很好,它沒有帶給我任何麻煩。」
他笑了。「你不但替它改了名字,也改了它的性子。」
巧琪放鬆下來,回他一笑。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他掉轉馬頭。
「告訴我,」幾分鐘安詳的靜默之後,巧琪說道。「我們昨天才來到這裡,你怎會知道它的名字?」
「很簡單。橡木園的馬都是跟我們一起從美國來的。祖父聽說史都是個優秀的馬師,就把馬兒都送到這裡來訓練。『天方夜譚』是許多冠軍名馬的後裔。」伯倫的眼神從馬兒轉到巧琪身上。「從它還是匹幼駒的時候,我就特別中意它。」他的語氣低沉親密,好像並不是在說一匹馬。
巧琪感到暖意又回到臉上,掉頭他顧。
「巧琪?」他的聲音仍然溫暖親密。
「嗯?」她回應時沒有看他。
「『天方夜譚』—一我是說『公爵夫人』……它是你的了。」
康媚蘭衝進貝福府邸的門廳,對總管咆哮:「山德,馬上把保羅給我叫來。我在小客廳。」
她不想聽他的答覆。她知道那名閽司會馬上來報到。貝福府邸的僕人都把一件事謹記在心,那就是盡快服從媚蘭的命令,否則就吃不了兜著走。
她將手套扔在一張錦緞沙發上,把外套往椅子上一甩,便走到窗前怒瞪著窗外。自從她得知費伯倫帶著他那個半白癡的老婆離開霍克林府邸之後,脾氣就沒好過。他想必明白她之所以打算在玫瑰莊多住些時候,就是為了替兩人製造機會。好,他可別小覷了她,她要讓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至於費伊蓮,先多打聽一些她的事情,再給那丫頭一些教訓,應該是很有意思的事。
「貝福夫人?」
她轉過身。「保羅,你來了。我要你立刻送封信到橡木園去。」
「是的,夫人。」
「你把信送給柯佛子爵本人,並且要等他的回信。你聽懂了嗎?交給子爵本人。」
「是的,夫人。」
媚蘭走到寫字檯前抽出一張紙,把筆伸到墨水瓶裡蘸墨水。
親愛的柯佛子爵,她寫道。得知你目前暫居橡木園,成為我的近鄰,至感高興。下週五我計劃在貝福府邸設宴,賢伉儷將是榮譽貴賓。請告知保羅是否需更改一較方便之日期。她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含笑署名:你摯愛的友人,貝福侯爵夫人康媚蘭。
她將信紙攤平在手上,突然又把它抽回來捏縐。「算了,保羅。我心意改變了,你下去吧。」
那名閽人行個禮便離開了。
媚蘭走到一面描金大鏡前。她輕拍自己的褚色秀髮,然後撣掉領口事實上並不存在的髒東西。
「不行,」她對鏡中的影像說道。「這是必須由我親自提出的邀請。你不會再拒絕我的,我親愛的殖民地子爵。康媚蘭向來是子取予求,一向如此。」
伯倫不知巧琪何以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便掃除他對她的失蹤所感到的焦慮和不快。當他聽說她騎走的是「天方夜譚」,立刻方寸大亂,心想一定會在某處發現她倒在路邊,摔得粉身碎骨。或是更糟,連屍骨都找不到了,結果卻看到她神采飛揚,眼中閃動著令他著迷、心喜的光芒。
她對史都的關切消除了他的怒氣。他看過太多有錢有勢的人不把自己的僕人當人看,只知道任意差遣。她當場急著為馬伕開脫,讓他覺欣慰。
他原本無意把「天方夜譚」送給任何人。它的父親是洛斯最優秀的阿拉伯種馬,母親則是伯倫從小帶大的。「天方夜譚」在伯倫心中始終具有特殊地位,然而巧琪識馬的眼光不但使他驚訝,而且立刻贏得了他的讚賞。把馬兒送給她似乎很合理。她倆很相像——勇敢、美麗、難以捉摸。難怪巧琪可以輕易地馴服它。
伯倫和巧琪策馬朝馬廄行去時,一輛敞篷馬車駛上了車道。伯倫下馬,然後過去扶巧琪。等她轉過身,便看見康媚蘭下車朝他倆走來。
「親愛的子爵,真是榮幸。」她的眼光閃向巧琪。「老天爺!這真的是你嗎?伊蓮夫人。你的樣子可怕極了。出了什麼意外?」
巧琪徒勞無功地試圖用手梳順髮絲。
媚蘭不等她搭腔。她站在伯倫面前,用戴著手套的手親密地握住他手臂。「聽說你正好在我回到貝福府邸時來到橡木園,真是讓人高興。多神奇的巧合!到底是不是巧合呢,爵爺,或許你是跟著我下鄉的吧?」她瞥了巧棋一眼,似乎是想讓她最後一句話顯得可信。
伯倫隨著她的視線看去,注意到巧琪一臉詫異。她的目光迎向他,藍眸深處有傷痛的表情。
媚蘭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而且這時機真是完美極了,」她繼續說下去。「我早就打算在貝福府邸舉辦一場宴會。現在可以請你當榮譽貴賓。大家都非常想見到你。噢,當然還有尊夫人。你千萬不能拒絕,否則會讓大家失望,尤其是我。」
伯倫憤怒地掙開她的掌握,挽起巧琪的手臂。「我不能確定內人是否願意出席。她病了很久。」
「嘔!我真是太不知體諒了。」媚蘭沉下臉,對巧琪擺出憐憫的神色。「我早該知道你不會想在那麼多人面前拋頭露面。畢竟你對這種社交場合沒什麼經驗,而且——」
「伯倫和我很樂意參加你的宴會,貝福夫人。近來我覺得好多了,而且我想赴宴應該是我最喜歡不過的事情。」
伯倫訝然瞥了巧琪一眼。她藍眸中冰冷的光芒和自信的語氣,取代了先前受傷的表情。
「你打定主意了嗎?」他柔聲問道。
她毫不猶豫地說:「是的。」
他再次轉向媚蘭。「那麼到時候我們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