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她賣弄風情的模樣很迷人。「大部分的公爵什麼事也不做,只參加社交活動,花用家族財產,舉起單片眼鏡高聲說天哪和去啊。」
「別忘了好極了。」她說。「那你呢?」
「我連當片眼鏡都沒有。」他說笑道。「但我擁有英國最大的航運公司之一。」
她點點頭。「錢花完時那些公爵怎麼辦?」
「娶富商的女兒。」
「敗壞貴族血統?」
他聳聳肩。「連公爵也不喜歡三餐不繼、露宿街頭。」他傾身低聲說:「別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那些貴族的祖先通常是巧取豪奪金錢、土地的流氓無賴。」
她發出令人著迷的悅耳笑聲。她那對湛藍明眸可以使男人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
「你真的不喝?」他問,又倒了一杯威士忌。
她搖頭。
他喝下酒,往後靠向椅背,把腳翹上桌子。「你很愛你的弟弟。」
她的表情立刻充滿狐疑。「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不理會她的問題。「那你的哥哥呢?你認為他在找你嗎?」
「他不知道我……我走了。」她回答。「當時他不在,但他發現我不見了時,你可就來日無多了。」
他對她的恐嚇報以微笑。「他去了哪裡?」
「他有差事要去——」她突然住口。
「什麼差事?」他問。「跟戰爭有關,對不對?」
「別白費力氣了。」她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的哥哥不信任你?」
她「啪」地一聲合起聖經。「他當然信任我。」
「我的哥哥也信任我。」他突然把腳放回地上,傾身越過桌面。「他們吊死了他。」他目不轉睛地瞪著她。「你有沒有見過人被吊死的情形?」
她再度搖頭。
「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對於你哥哥的死,我真的很遺憾,也願意彌補——」
「死亡無法彌補。」他打斷她的話。「我的哥哥被吊死都是你害的。」
「只是間接的。」她為自己辯解,站起來走到舷窗前凝視窗外。
他跟過去,握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轉身面對他。
「我不想聽。」她對著他的胸膛說。
他抬起她的下巴,等她抬眼正視他。「繩索會在他的脖子上造成倒V字形的瘀傷。繩索把血管壓得越來越緊,但血液繼續流過,直到頭顱內的壓力在嘴唇和眼皮上造成小小的出血黠。臉孔和脖子充血變成深紅色——」
「我以為脖子會斷掉。」她打岔道。「我以為死會很快。你在故意使我難過。」
「脖子斷掉和即刻死亡的發生率極低。」他說,很滿意地看到她的臉色開始發白。「人在繩索末端劇烈扭動,拚命吸氣。然後是一股惡臭,他的身體不再受他控制——」
「我不要聽。」她摀住耳朵。「不要再說了。」
他拉下她的手。「繩索不停晃動,直到最後一下抽搐,然後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那有時需要十五分鐘。」
她臉色慘白,全身割烈顫抖,但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如果他們在他死後仍然把他吊在那裡作為對英國人的警告,那麼在三分鐘向他的皮膚會變成藍灰色,嘴唇會發白。」他繼續說,決心讓她明白她做了什麼。「五個小時後,他的身體變冷,脖子和下顎變硬。十二個小時後,他的身體完全冰冷,臉上永遠是驚恐的表情。他的皮膚在一天內變成帶綠的紅色。三天後,他的身體腫脹,皮膚起水泡——」
她的眼皮顫動,接著人就昏厥過去。他在她落地前接住她。
「該死!」他咒罵一聲,把她抱到床上。凝視著昏迷的她,他感到歉疚和某種無法辨認的情精。他轉身走開,倒了一杯白蘭地回到床邊。
她輕聲呻吟,緩緩睜開眼睛。
「我不該那樣做的。」他說。「我道歉。」
公爵在向她道歉?她不敢置信地心想。
「喝一口。」他扶她坐起來。
「那是什麼?」她有氣無力地問。
「冷茶。」
她嚥下一大口茶。火辣辣的液體流進胃裡,她睜大雙眼,嗆咳喘氣。「這不是茶。」
「冷茶就是白蘭地。」他告訴她。「你受了點驚嚇,鑽進被子裡睡覺吧。反正就寢時間也到了。」
她默默頭,把杯子遞給他。她在碰觸到他的手時以急切的語氣說:「如果我知道我的工作會造成另一個人的死亡,我絕對不會去做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凝視她片刻,然後含糊地回答:「我們無法改變過去。」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後開始脫衣服。他脫完襯衫,正要解開皮帶時,她出聲阻止。
「拜託,褲子穿著。」她說。
他望向她,猶豫片刻後點頭同意,好像是覺得她今晚不宜再受刺激。他回到床邊坐下來脫靴子。
他轉身鑽進被子裡時,她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粗粗的金項鏈。十字架鏈墜中央的圓形浮雕是耶穌肖像,兩側分別是希臘字母「阿爾法」和「亞米加」。
她驚訝得目瞪口呆。阿爾法和亞米加,最初和最後。她的母親在臨終前告訴她說,她的真愛將會是她的「最初和最後」。這個英國公爵,這個不共戴天的仇敵,怎麼會是她的真愛?何萊理才是她的真命天子,這一定只是巧合而已。她不可能愛上她的敵人,他也不可能愛上害死他哥哥的女人。
「怎麼了?」傑明問。
她伸手指指他的項鏈。「你的『阿爾法』和『亞米加』十字架。」她從襯衫下拉出她的十字架。「瞧,我也有。」
他瞥一眼她的十字架。「我看不出我倆都戴十字架項鏈,有什麼特殊意義。」
他拉她躺下。肩膀被他的一隻手臂環著,她等於是緊挨著他的身側。她企圖挪開身體,但在小床上根本不可能。
「不要動來動去,」他厲聲道。「否則你是自找苦吃。」
虛張張勢的威脅,她心想,唇邊浮起一抹笑。
「芙蓉?」
「什麼事?」
「這絕對是我最後一次穿褲子睡覺。」
「這件事明天再談。」
「褲子太緊,穿著睡不舒服。」他堅持。「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明天晚上都要脫掉。」
他的話使她臉頰發燙。她可不打算讓他脫了褲子爬上床跟她睡,那會釀成大禍。
「芙蓉?」
「到時再說。」
公爵戴著「阿爾法」和「亞米加」的十字架項鏈並無特殊意義,她告說自己,只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巧合而已。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芙蓉發現艙房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翻身下床,匆匆梳洗完事,坐下來吃登肯放在桌上的早餐。她納悶著米迦在做什麼,但並不擔心他的安危。她可以確定登肯絕不會讓她弟弟出任何事。
房門打開,她轉頭看到公爵面帶笑容地走進來。
「想不想洗澡?」傑明問。
她露出微笑。
公爵轉身朝外面打個手勢,十個船員魚貫而入,輪流把手裡提的兩桶熱水倒進屏風後面的澡盆裡,然後目不斜視地走出艙房。
傑明拿出一塊肥皂,然後拎起掛在臂彎上的衣服。那是一件前襟有刺繡的藍色衣裳和一條相配的披肩。
芙蓉無法隱藏她的欣喜。「你從哪裡——」
「船長敬贈的。或者該說是船員的妻子敬贈的。她不會在丈夫返國時收到禮物了。」
「我不能接受原本要送給別人的禮物。」她難掩失望地說。
「你最好收下。它們可是我付了兩倍的價錢向船長買來的。」他說。
芙蓉微笑著站起來。「既然付了錢就別浪費。」她摸摸披肩。「開斯米羊毛?我往來沒有穿過這麼奢侈的衣服。我只能祈禱我值得你如此破費。我可不希望糟蹋了你祖先們的巧取豪奪。」
傑明咧嘴而笑,把衣服遞給她。「我等一下來接你到甲板上去透透氣。」
芙蓉熱切地點頭。房門一在他背後關上,她立刻脫光衣服泡進熱水裡。洗完澡後,她穿上藍色衣裳,披上開斯米披肩,坐下來等公爵回來。
她覺得自己像真正的淑女,而不再是碼頭鼠。興奮使她坐立難安。自從生日那天萊理送她紅色披肩後,她就不曾如此高興過。
聽到敲門聲,芙蓉喊道:「進來。」傑明一邊走進艙房,一邊上下打量她。他拉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衣服漂亮人更美。」
他喃喃道。
芙蓉覺得他們好像是不同的人。她是真正的貴族淑女,他別是追求她的仰慕者。她覺得自己再度年輕起來,那是她從姊兼母職後就不曾有過的感覺。
「來吧。」公爵說,護送她到門口。
來到了甲板上,芙蓉深吸一口海上清新的空氣,暖暖的陽光照在臉上使她忍不住歎息。
自由和陽光是上帝最美妙的創造物。
「你使我想到曬太陽的貓。」傑明說。
芙蓉瞟他一眼,然後四下張望。「船長在哪裡?我想要謝謝他的衣裳和披肩。」
「勞勃船長是個大忙人,沒辦法放下工作招呼我們。」
「你沒有命令他別接近我?」她問。「我注意到船員都不敢正眼看我。你擔心他們之中會有人跟我成為朋友而幫助我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