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呀……如果那金碧輝煌卻充滿詭譎的宮殿算是家的話,他或許有家人吧。
想著,他的眼中不由得多了一絲落寞。
看到他黯淡的眼神不復原先的清澈,俊逸的容顏失去了笑容與朝氣,沈凡玉原本聽到他沒有妻兒的喜悅心情頓時消失了,滿心只有關懷。
「你不要這樣嘛。沒有家人,等你娶妻生子就有了呀!」她臉上微微一紅,歎了口氣,「其實我也沒有父母家人,更沒有親朋好友。在朔風皇朝,我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那我們是同病相憐羅?」收拾起一時的感歎,風玄煜重新展露微笑,故意調侃她,「看不出你這麼凶悍潑辣、氣勢逼人,卻和我這麼溫柔體貼、任勞任怨的人同病相憐。唉,境遇相同,脾氣卻大大不同。」
「啐,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瞪了他一眼,撇撇嘴,「我一個弱女子獨立謀生,如果不裝得凶一點,氣勢強一點,豈不是要被人欺負!」
他揚眉打量她,笑道:「你的凶悍是裝出來的?但我怎麼看都像是天生的。」
「風玄煜,你皮癢欠揍嗎?」她鼓著頰,佯嗔瞪他。
「你這麼凶,當心嫁不出去。」
「才不會呢!再不濟也會有個倒霉鬼得接收我。」她自信地昂起頭。
「誰是那個不幸的倒霉鬼呀?」
「天機不可洩漏。」她才不會傻得告訴他,那個倒霉鬼就是他。
雖然目前他很明顯對她沒意思,但她多得是時間蠶食他的心,讓他知道她的好。
不急,她會慢慢來,就像她練滑冰一樣,努力再努力!
「你怎麼這麼多天機?」
「因為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嘛!」她輕笑幾聲,坐回了原來坐著的石頭。
「天上掉下來的?我不信。」他搖搖頭,繼續洗衣服。
「早上你不是問我原本住在哪嗎?我說你不會相信的。看吧,現在我明明說了實話,告訴你我是怎麼來這邊的,你卻說你不信。」她一邊說,一邊拿著蘆葦在水面亂劃,模樣自在得很。
「你的意思是,你原本住在天上羅?」他擊打著衣服,不怎麼認真地問。
「差不多。和這裡比起來,我原本住的地方確實是天上,至少我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那你不就是仙女了?」他半是調侃半是開玩笑。
「你覺得我不像仙女吧?我自己也覺得不像。」如果說她是仙女,那真的會笑破人家的肚皮。
「原來你自己也知道。」他仍當她在說笑。
「那當然。誰教我沈凡玉人如其名,就是一塊再平凡、再普通不過的石頭。」她不甚在意地聳聳肩,笑著自我調侃。「我呀,普通家世,不富不貴,不貧不賤;普通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臉孔,不美不醜,不黑不白;普通心腸,不惡不善,不好不壞;普通腦袋,不特別笨也不特別聰明。沒有哪一點比普通人好,也沒有哪一點比普通人差,實實在在就是個普通人,路上隨便抓都一大把。」
風玄煜聽著她繞口令似的「普通論」,忍不住揚起了唇角。能掰出這麼一長串「普通」的論調,她實在不能算是個普通人了。
又聽她擊掌之後,下了結論。
「所以說呀,我沈凡玉再怎樣也不會是仙女。你說對不對?」她一臉正經地詢問他的意見,還一副他一定得同意的模樣。
見她這般認真,他當然只能點頭,心裡卻暗暗好笑。
哪有普通人會在貶了自己一頓後,還特地尋求別人的贊同呢?
「既然如此,你又說自己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因為那是事實,是我遇過最不普通的事。」想起自己從天而降的經過,她忍不住要歎氣,「如果我沒有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來,今天就不用在這裡當洗衣婦、做丫鬟了。」
「其實我覺得你一點都不普通,很特別。」因為普通人不會引起他這麼大的興趣。
「真的?」沈凡玉不由得眼睛一亮。
雖然她覺得當普通人其實不錯,但是被喜歡的人稱讚自己恃別,她自然開心。
「當然是真的。」他故作鄭重地點頭。
「那你說說,我哪裡特別?」
「你嘛……」他裝出認真打量她的模樣。
「我怎樣?」她緊張地追問。
「身材不胖不瘦,這叫穠纖合度,特別!」
「還有呢?」她心中歡喜,不由得笑逐顏開。
「皮膚不黑不白,這叫肌理均勻,特別!」
「然後呢?」她開始飄飄然。
「不善不惡,不好不壞,這叫中庸之道,特別!」
「呵呵……」她已漫步在雲端,渾不知身在何處。
風玄煜學她擊掌,為他的「特別論」下了總結。
「所以呢,你一點也不普通,反而很特別!」
「看不出你這麼有眼光!」從她出生到現在,就屬他這番話讓人聽了最舒服。
見沈凡玉似乎打從四肢百骸裡透出歡喜,他也笑道:「那麼……像我這麼有眼光的人,你忍心讓我繼續洗衣服嗎?」
她咯咯一笑,站了起來。
「好吧,看在你有眼光的份上,剩下的衣服就我接手羅。」
「多謝多謝。」他微笑作揖。
「喏,你把汗擦一擦,到一旁休息吧。」她從懷裡拿出手絹遞給他。
他道謝接過,坐在她原本坐著的石頭上擦汗、休息。
風聲,水聲,搗衣聲,在涼爽的早晨繼續著特有的節奏。
第四章
時序悄移,不知不覺中,由秋入冬。
北方的冬天遠比南方折磨人,又乾又冷,西北風裡還夾著飛沙,吸一口氣都會讓鼻子覺得難過。
對這樣的天氣,冰戲團的團員們早習慣了,練習雜耍時照樣打著赤膊,任汗水被寒風吹乾,絲毫不以為意。
但沈凡玉可就不行了。
她雖不至於冷得直發抖,但總比其它人多穿了兩三件衣服,外表看來臃腫不說,行動也因此變得遲鈍。
不過,這還不算什麼,真正讓她叫苦連天的,是她的工作——洗衣服。
秋天時,河水雖冷,還在她的忍受範圍。但越接近冬天,河水就越冷,到如今已是冰寒刺骨,每次洗衣服前,她都得掙扎半晌。
沒幾日,她的雙手已經凍得龜裂,十指青青紫紫的,動作再也不能像先前一般俐落,自然也使不出她的洗衣大法了。
即使如此,她仍倔強的不願換掉工作。
她向來的原則就是有始有終,做事要做徹底。因此雖然會在洗衣服時向風玄煜抱怨河水太冰,但當著團裡其它人的面,她卻忍著手痛,哼都不哼一句。
看在風玄煜眼裡,實在不知該讚她有骨氣能吃苦,還是該說她脾氣太倔太硬。
勸不動她,他只有換個法子,略盡朋友之義。
用完晚飯,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方紹軒已等候許久了。
因為那兩名王府調來的僕婦也住在這間獨立的院落裡,在她們的掩護下,方紹軒出入不必顧忌太多,是以未到夜深便先行潛入。
「紹軒,你把藥帶來了嗎?」
「帶來了。」
方紹軒取出一隻瓷瓶和一個小木盒,雙手呈上。
風玄煜伸手接過,微微一笑,「你趕著到這邊,只怕還沒用晚飯吧?真是辛苦你了。」
「屬下為王爺效勞,一點也不辛苦。」
「我沒事吩咐了,你快回王府,吃飽一點,也吃好一點,才有力氣幫我忙。」他拍拍方紹軒的肩膀,意甚嘉勉。
「王爺,屬下先幫您上好藥再走吧。」望著主人泛著紅紫的手,方紹軒臉上不禁露出擔憂的神情。
王爺向來養尊處優,如今卻連洗了半個多月的衣服。這樣冷的天氣,河水不知有多冰,他如何受得住?
「上藥?」風玄煜一愣,笑道:「你誤會了,藥不是我要用的。」
「難道是要給沈姑娘的?」方紹軒不由得皺眉。
「正是。」風玄煜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沒見過像小玉這麼倔的姑娘,明明受不了,偏又愛面子,為了她先前那番不做米蟲的言論而死撐著。」
「那您呢?您又是為什麼硬要待在這裡受苦?」為了主人著想,方紹軒顧不得身份的差異,直言勸諫,「您之前說沈姑娘很有趣,所以才待在她身邊找樂子;但屬下看到的,只有您在替她做苦工。難不成洗衣服很有趣嗎?」
風玄煜淡淡一笑,對方紹軒略嫌失禮的態度不以為意。
「洗衣服很苦,但在她身邊確實很有趣;何況有個人把你當朋友,和你平起平坐,感覺很好。」
「王爺!」方紹軒的眉皺得更緊了。
風玄煜笑容不變,又拍了拍方紹軒的肩,「我自有分寸,你就別操心了。快回去吧。」
「屬下還有一事要說。」
「說吧。」
「皇上新得龍子,傳令諸王不論遠近,元旦務需進宮參加大朝會。如今已是十月,若不及早準備,只怕會來不及。此事還請王爺示下。」
聽到自己新添了侄兒,風玄煜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既然是皇子出世,皇上後繼有人,我自然得去恭賀一下。你傳令各個雜技團勤加練習,我要帶他們一同上京,在皇上面前獻藝祝賀。其它的事情,你覺得怎樣妥當就怎麼辦吧,等決定了起程的日子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