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愕得說不出話,他……什麼意思?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他……愛著她爹!
陸書棠淡笑。「你一定瞧不起我了,男人怎能愛男人!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愛便愛了,有什麼道理?凡人世俗的看法全不在我眼底,我蔑視他們所建立的傳統制度。我心裡只要他陪著我,一輩子在山林裡也可以自在快活。」
她聽得頭皮發麻。事不關己,己不操心,他愛了男、女、少、老,她都可以不當回事,可他愛上的人是她爹啊!
「那是……不行的!」
他慘然笑道:「文莞,你能怪我嗎?愛苗滋長,我可管不住。」
原來他的陰陽怪氣是因為他愛了不能愛的人。
「可我爹不愛你。」
他的眼眸閃過一絲陰狠。「你娘的存在是個錯誤!」
他的愛才是天大的錯誤。「憑什麼因你難啟齒的愛判她是個錯誤?」
「她不該來,她錯誤的出現在我與師兄命運的軌道上。」
文莞冷靜說道:
「她不是錯誤,所以我生下來了。」
「錯誤可以糾正。」他陰冷地笑,下弦月的清冷照亮他的猙獰。她感到一陣冷栗;「你不會……」
「她不該介入我們之間,她瓜分了師兄對我的愛。」
「別自作多情,我爹對你只是同門情誼!」
他似乎聽不到她的話,一味訴說自己的感覺:
「你娘是梗在我們之間的阻礙,我堅決相信,若沒有她,我與師兄會廝守一輩子。」
「做夢!」她大叫,拚命地搖頭,卻搖不醒他的夢。
「那真是一場璀璨華美的夢,卻讓何葦打碎了。你娘是狐狸精,把我師兄迷得團團,轉,他當著我的面訴說她的好,癡癡呆呆想著她,莫名其妙地傻笑。她有什麼好?就一臉狐媚,她迷得師兄心智喪失,而他卻甘之如飴,居然還娶了她!」
文莞這才知道她娘的名字叫何葦,莫怪他從不提她娘的名字。
「狐媚,有其母必有其女,殷晶堯迷戀你的程度,與當年師兄的癡迷不相上下。」
她拒絕他莫須有的指控。「你殺了他們?」
「不,我只要何葦死。何葦的感覺太敏銳,她察覺了我對師兄的愛,那也罷了,這種事我從不隱諱;可她偏處處阻撓我與師兄見面,離間我們的感情,慫恿他作個無情人。」
他猶記文雋康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棠,我不知道你對我……對不起。」
他知道師兄的對不起意味什麼,他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所以師兄只能說對不起,辜負了自己。
之後文雋康欲遷往江南,他不能承受這樣的背叛。他深深相信若沒有何葦,他會是他的,到現在依然堅信不疑。
愈往下聽愈不對勁,文莞嗅得出危險的氣味,可是不到結果。
「他雖無情,但我不忍下手,我只想殺何葦。暗中給二人下了毒,那要不了命,只會虛軟,我趁虛追擊,花錢派人狙殺。我並不想殺你爹,他的死我始料未及,他奮不顧身保護何葦與你,而那幫殺手為求保命,顧不了與我的約定,我趕去時只看見兩造新墓碑。」
他兩眼空洞,有著揮不去的哀傷。
「這幾年來我猶如行屍走肉,萬念俱灰,人生沒有目的;生命沒有意義,重遊舊地,想不到從鄉里人士口中知道你還活著。當我知道這消息時心底又重新燃起希望,你是師兄留下的唯一血
脈,我要將我的所有給你,只可惜,」他戾氣乍現:「你長得太像何葦!」
她心神一凜。「你想殺我。」
「我不允許容貌與她相似的人活在世上,我受不了!」
她驚恐地看向四周,忙著追趕他的腳步,不覺已到了城郊。
「找什麼?殷品堯低估了我,看護你的保鏢不濟事,讓我給殺了。」他像慈愛長者般勸誘:「你乖,念在師兄分上,我會給你個痛快。」「你瘋了!」
「或許。」他的眼神又恍惚了。「更早之前,在我遇見師兄時便瘋了,碰上他便開始了我瘋狂的念頭。文莞,你能怪我嗎?恨何葦入骨也是情非得已,我也克制不住。所以,你必須死。」
分明是狠如豺狼,臉上竟漾起慈悲的笑,彷彿對文莞來說死是一種恩惠。
陣陣寒意自腳底竄起,誰知道她離了翰匯莊?誰又知道她往何處去?該聽殷晶堯的話,不該硬去美化陸書棠的漠寒。
「你根本不愛他,你對我爹只是強烈的獨佔欲,那不是愛!」
他淒涼地笑了。「你不懂,我也不著求你懂。」
「愛他便該祝福他,你卻毀了他的幸福!」
唉,他真的癲狂了,表情瞬息萬變,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這會兒他又冷得像塊冰了。
「所以,他們在黃泉等你,我該送你一家團聚。」
文莞在他眼神驟變之際拔腿就逃,她拚命跑,不知道能逃到哪兒去,耳邊只聽到呼呼風聲及尾隨於後的陸書棠的狂笑。
滿天閃爍的星星似嘲笑她的愚昧,殷品堯費力勸阻她跌入危險的蛛網,是她不知輕重一占腦兒去相信血緣關係的凝聚與融合,她堅信追本溯源能帶給她存在感。
深夜裡;郊野間見不到半個人,天地四方亦無她能藏身之處,耳後陸書棠的笑聲亦步亦趨。
品堯,如果你在此……
她腦中閃過與殷品堯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湧現酸澀的甜蜜,他都已經軟下身段張開雙臂擁抱,她卻遲遲不肯打開心扉。怪她執念太重,相信自己片面的認定,對他如此,對陸書棠又何嘗不是?
她上氣不接下氣,不遠處一片黑暗,安危難辨,她慢下腳步任麗探視,只見黑不見底,宛若深淵。
這斷崖,已是盡頭!「文莞。」
聲音冰冰冷冷,像此刻她濕透了的僅衫。
她回過身,陸書棠的臉在月光下越發蒼白。
「別怕,死不可怕,活在世上的寂寞才叫萬蟲鑽心。那種苦,不懂也好,早逝的你遇不上那種苦楚,是好事。」
「我不是怕,是不甘心。」淚水集聚眼眶。「我這麼相信你,想不到你卻是殺我父母的元兇,我故意忽略池塘事件你的身影,到頭來只印證我的愚癡。看錯人,是我不好,自作自受,沒有—句怨言;可現在,我最想見殷品堯一面,臨死前,一面也好。」
陸書棠冷眼看著她的難過,略感安慰,天下痛苦之人不單他一個。他追著她來,不是為了享受貓玩弄掌中鼠的快樂,不下殺手,是念著對師兄的情分躊躇再三。
但文莞梨花帶淚的臉龐,令他殺氣頓發。「這張臉,不知要傷多少人的心!」充滿肅殺的手臂揚起,文莞認命地閉上眼,乖乖受死。
怎知她並未感到生命結束時的痛苦,卻聽見肉身搏擊的聲音,她疑惑地張開眼,不可置信的喜悅充塞心臆。
「品堯!」
殷品堯與陸書棠交手時得空回首輕斥:「蠢蛋!」復凝神接過一掌。
前一刻淚眼婆娑,此時笑中有淚,以往只覺得他的斥責附著輕視的意味,不知怎地,今天心裡甜滋滋,有疼溺的味道。
她不懂武功,但見殷品堯從容不迫、行止優雅,而陸書棠卻滿頭大汗、處處掣肘,便安了心。
她相信以品堯的武功要取他性命不難,殺人償命,一命抵她爹娘兩條命算便宜他了。但捫心自問,她真要他的命?
可父母何辜?雙親深仇非報不可,但說實話,他也是可憐人啊!陡然間陸書棠胸口中了一掌,口噴鮮血,倒臥在地。
文莞見狀驚喊:「別殺他!」
「阿莞!」真受夠了,她又來婦人之仁了!
她為難地說:「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他是有罪,是該死。雖然我爹娘的死全因為他,但他是策劃,非親手行兇。他的心很難理解,但我不要判他的罪,讓官府決定,以律法定刑吧?」
陸書棠空茫茫地望著天空,冷不防從袖口射出暗器,殷品堯不察他的機詐,連忙側身閃過。他趁隙飛身向文莞撲去,殷品堯迅速回身五爪扣住他右肩膀,破肉抵骨,他吭也不吭一聲,硬是留下五道皮肉綻開的血痕,掙脫殷品堯朝文莞奔去。殷品堯情急中又發一掌,他喉口一甜,又吐了口血,但步履仍不停歇。
文莞幾時見過這般驚心動魄的殺戮景象,一時呆愣住了!
陸書棠粗暴地抱住她拖向斷崖。「文莞,你我同歸於盡!」
「不!」欲扳開鎖住她腰間的手。
「陸書棠,放了她!」殷品堯看見了他臉上玉石俱焚的決絕。
他仰天長嘯:「誰都不能阻止我!」
他們飛離了地面,接著便往下墜,他閉眼,滿意地享受自己的安排。他不會,再也見不到何葦的臉了。
但下墜的身勢猛地停住,眼前映現殷品堯焦急的臉孔。
「撐住,別鬆手!」陸書棠慘然一笑,無慾無求。
殷品堯更抓緊他,「你是非不分,阿莞方纔還為你求情,你忘了嗎?」他重重地強調:「她是文雋康的骨肉,文雋康的!她不是何葦,她溫善純良,處處維護你,不出一句惡言,你的私怨,干她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