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以前的著慌懼怕,推翻了他的誠摯。「你討厭我,從小就討厭我,我現在頑固不柔順,你更該恨我入骨。我擾亂了你平靜的生活,你便拿我不可能的事來笑我,例如婚嫁這回事,但我無所謂。」她聳聳肩,像是了然一切的坦然。「反正是嫁不掉了,所以,隨你說去。」
「分析得很好,我為什麼吻你?」
「懲罰。」
「有這種懲副方式?」
「請你想想,兩次你都是在我不顧你意的情況下吻我,對不對?」不理他微皺起的眉。「我知道,你是氣得拿我沒法子,又不能打我,只好用這種方式以示薄懲。但望你發發好心,不要連這種事都傳揚開來。」
據她所知,目前尚未有這項傳聞。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
「我說錯了?」看著他漸趨近她,高大的身影壓得她心喘。「你可別惱羞成怒。」
「吻是一種懲罰,我倒是佔盡了便宜。你不溫順,但是善良;你固守原則,但有個性;你常逆著我的意思走,但不無理取鬧。我一開始真是讓你煩透了,尤其海上寂靜的口子過久了,真想掐死你換回我的平靜。」
文莞直直地仰望他,平淡而不在乎。
「漸漸地我居然嫉妒起品軒,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等我發現事態嚴重時,已經愛上你了。」
她吃驚,身子往後縮。
「你平淡的表情下有不容妥協的情緒,我想用強硬手段將你導回我設想好的正常人生路,但我失敗了。阿莞,你真不柔順,可是,我愛你。」
她默默望著他,他的似水柔情與濃密愛意是真的?此刻的他不劇硬,也不狡獪,他深情看著她,她的心跳……擂鼓似的。
這一番告白,的確令她動容。
「殷品堯?」
「我在。」
「你一反常態。」
「我知道。」
「你第一次這麼多話。」而且溫柔。
「我也很訝異。」
「他們,都說我思想古怪,違悖常倫。」
殷品堯知道她說的「他們」,是一些遵守禮教規章的人。
「我見多識廣,不怕。」
「這次真的不是唬我?」
「沒有一次騙過你。」
她垂下眼瞼。「別害我對你期待落空。」
「對我有些什麼期望?」
「我……」她吶吶說不好話。「我……又不是木頭,我……」
他含住她的唇,也含住她羞於啟齒的話。
這一次他溫柔地吻住她,長長綿綿。
月兒,方出東山。
「表叔。」
陸書棠站在欄干前,屋簷的陰影覆住他,搖曳的柳枝襯出他細長的身形。他少有喜怒,彷彿遺世獨立,頗有莫理世人眼光的灑脫。他就是他,接受也好,挑剔也罷,他不為世人而存在。
「你來看我?」他頭也不回,似捨不得眼前波光瀲灩的美景。「殷大少怎肯讓你見我?」
」我什麼也沒說。」因為不確定。今日來訪,是想理清謎團。
他緩緩轉頭,見不遠處有個丫鬟伸長了頸子頻頻往這兒張望,不僅如此,還暗中派了保鏢,他瞭然於心,輕哼冷笑:
「該是如此,他不會讓你單獨見我。」眼睛冷冷地看她。「他來警告我,不許我傷你,文莞,他對你可真是呵護備至。是,他是該防著我。」
她讓他看得心痛,為何句句帶刺?文莞顫聲道:「我不是因為怕你才讓雁姐陪我,她也是受人之托。你……真是我表叔?」
「你爹與我青梅竹馬,情同手足。」
他眼中一片清澄,她不疑有他。
「表叔,那天你依約前來了?」
「確定看見的人是我?」他慵懶,望回前方。
「那天想告訴我什麼?」怎麼忘得了?唯有他會這般冷漠。
「你與你娘真像。」都挺會勾引人。「無慾無求,卻得到了最美好的事物。殷品堯語氣不輕,文莞,你說了什麼?」
她一徑搖頭,望著他的項背:
「表叔,你是我的親人,也是唯一能給我爹娘影像的人。我記得他們的慈愛,也知道他們疼我,可我貪心,還想知道更多更多。表叔,我總覺得你語多保留,可是從你眼中的感情,令我不得不相信你與我爹的摯誼。我極力說服我自己,池塘事故不是你造成的,雖然疑雲滿佈,但我寧願選擇相信你。」
「如果心中存疑,為什麼還來找我?」
「因為你是我表叔。」
心中一震,太像了!
他默默回頭,那言語、表情,宛似文雋康,往日種種,歷歷在目——
「我不能不管你,因為你是我師弟。」他笑得開朗且包容。
文雋康的純良與無懼,每每令他掙扎痛楚,他在恍惚中又將文莞與她母親的影像重疊。
文莞看著他失焦的眼神,他的表情變換,交織著愛與恨。
「文莞,你不該來。」
酷似她母親的容貌,令他易躁瘋狂。
陸書棠握成拳的手青筋暴現,鎖眉咬牙似到極限。
「表叔,你不舒服?」
他突然喝道:「你走!」
遠處的雁姐嚇了一跳,拔腿往這兒疾奔。
文莞吸了口氣。「表叔?」
「滾!」
雁姐喘吁吁,顧不得調息,連忙問:「阿莞……情況不對?要不要……我……」
文莞怔怔地搖頭,握住雁姐的手制止,無助的酸楚湧上來。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我保證有一天我會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事。然後,我會離開。」
三人糾葛的影像與記憶揉和在一起,纏了他一輩子。
「我知道你感興趣,也知道我撲朔迷離的態度令你很好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滿足。現在你們走,我不想看到你們。」
他用驅趕的口吻下逐客令,比甩巴掌更令她難過。
湖水倒映皎潔明月,天上水面兩個月,湖中月因波紋而飄搖扭曲,藏在書棠表叔心靈深處的他又是何種相貌?文莞坐在湖畔的涼亭內,忖思著。
陸書棠對她似有著複雜交錯的情感,而因為這「表叔」的身份,讓她捨不下心底擁有親人的渴望。但她不糊塗,那晚確實是他打暈她的。
她明白自己有危險,但探求真相的勇氣令她不怕去面對。他恨她甚於愛她,所以他總是冷著一張臉。
「阿莞,你真好看,怎麼看都不膩。」
品軒坦率又直接的讚美,真讓她不習慣。殷品堯從未評量過她的相貌,不過也是直勾勾對著她瞧,在她臉上摸來親去;葉姐則誇她可愛、討人喜歡。說她美麗,品軒是頭一個。
「你的嘴巴才甜得膩人呢!喝酒,好雅興。」
他分別擺好酒瓶、酒杯以及兩碟酥餅,自顧自坐下。「想找你陪我。一個人坐在亭子裡,也不披件外袍,小心著涼。我讓雁兒給你拿件外衣好不?」
她皺了下鼻子。「我不要人伺候的,再說我沒那麼弱,沒病都讓你們捧出病來。」
也是,文莞不像那些吹了風就倒的女人。
「阿莞,吃塊餅。」他餵了她,她張口吃了。
「今晚沒有功課?」
他嘻嘻笑道:
「托你的福。我最近可快活了,阿莞,陪我喝酒。」替兩個杯子滿上了酒,順勢再餵她一塊餅。
「我不會喝酒。」她搖頭輕笑。
「淺嘗即可。」
見他爽快地一飲而盡,她也含了一小口酒。
「阿莞,大哥與我你較喜歡誰?」
她讓這問話嗆到,口中的酒全噴了出來,咳個不停。
他也未免太直接了!
殷品軒見狀忙拍撫她的背:
「小心點,慢慢來,不喝酒的人一入喉會不習慣酒的味道,但到後來會品出它的香醇。灑能怡情,怎麼說呢……喝了酒後整個人飄飄然,煩惱事全忘了,心情好得不得了,悶在心裡的事能大吼大叫全發洩出來。」
文莞止了咳,愕然地看著品軒,他怎麼滿嘴荒唐言!
他似乎對自己悟出這番道理非常得意。「對,還能養性,把壞的脾性扔出去以後,就能培養好性靈了!」
「那叫傷身、誤事。」一陣令他破膽、冰冷如鬼魅的聲音傳來。「我不要求你讀通聖賢的至理名言,但你連常理都能編出歪理,你總有辦法獨樹一幟、標新立異,真是可喜可賀!」
「大哥!」沒辦法,見了他就會不自覺發抖。
文莞一邊旁觀,殷品堯對品軒總含刺帶刀,莫怪品軒見了他二話不說能溜就溜。
「我嗆到了,他幫我……」
「我看見了。」劍刃般銳利的眼光劃了品軒一眼。
殷品軒難得鼓起勇氣:「好久沒見她,找她陪我說話。」
「你壯似牛、野如猴,夜涼如水,她著了涼怎麼辦?」
又來了!她無奈攢眉。「我沒那麼纖弱,況且品軒總能逗甜笑,我也喜歡同他說話。」
「我就不行?」殷品堯聞言氣短,她可以喜歡別人的一言一行,卻從未說過喜歡他的任何事。
殷品軒心中大樂,有文莞給他撐腰,他遂壯大膽子搶白:
「你怎麼行!又不是廟會,凶神惡煞樣給誰看?臘冬還遠,站在你身邊偏像下雪一樣寒冷,一看見你開口,我頭皮都麻了。你弟弟我都受不了,何況是阿莞?忍受你的跋扈是我難逃的劫數,但是外姓人的阿莞憑什麼那麼倒霉?所以,聽我說話自然比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