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好轉後想做什麼就去做,我不會攔你。」別讓他倆有機會接近便好。
文莞隨口問問:「甚至幫葉姐製衣?」她等著他一貫的否定。
「喜歡的話,隨你。」
她奮力打開眼,撐起肩膀。這人長得像殷品堯,可又不是殷品堯。「你是誰?何方妖魔幻化人形竟來戲弄?」
」每天向我問候請安,你忘了?」
「你不是他。」
他輕歎口氣:「睡吧,我真怕你胡言亂語。」
文莞疲倦地合眼,喃喃自語:「一定是假的,殷品堯不會對我這麼好,絕不……」
***
文莞開心地往雲綢布坊去,葉韶也張開雙手歡迎她歸隊。葉韶高興得兩眼發亮,完全忘了殷品堯無情無義的刻薄嘴臉,她一點也不在乎那些短少的收入,反而歌頌起他的宏量氣度。
葉韶備了滿滿一桌佳餚款待,文莞像有好幾日沒吃沒喝般的飢餓,光聞到飄香味肚子便咕嚕響……
文莞張眼,這才認清自己還躺在病榻上,但方纔夢中的香味怎麼那樣逼真?
是真的,那混著蔬菜的鮮魚味……
「文莞,吃碗鮮魚粥。」
她難以置信,任由殷品堯攙起她虛弱無力的身子。不該他親自來,府裡請了許多僮僕,那些姐妹們呢?
他對著驚詫而安靜的她說:「我欣賞你這時候的溫柔。」
靠著他肩膀的頭抬起來,定定看住他後下結論:「本來有些懷疑,想不到真是你,原來你真是殷品堯。」
沒來由,他的目光暗下來。「你希望是品軒?」
她全身攤軟。「不,誰都可能體貼關懷,你是我最難猜到的一個。」
「似乎我們有很多誤解。」
他吹涼魚粥,喂向她。
誤解?現在的腦袋塞不下太多東西,胃倒是可以裝很多食物。
她專心地喝下他一口一口餵食的粥。
文莞的虛疲帶走她的銳氣,宛若柔順的貓偎在他懷中。時光輕慢地流動,沉靜之中他嗅出她身上特有的女子體香,無意間觸碰到她如凝脂般的肌膚時,竟轉出許多柔情。
雖然軟玉溫香在懷,但多年來處身江海練就的機敏意識到房外異樣。「品軒,進來。」
殷品軒到廚房要文莞的晚膳,廚娘卻說大少爺端走了。他不相信,特地來這兒轉一圈,沒想到真碰上大哥,而且還……破天荒的細心餵食!
「大哥。」
「病剛好怎麼亂跑?」
他對品軒說話,眼睛卻盯著文莞,奈何他一進來便攫走她的注意力。
「我來看阿莞,本來……」覷了眼他手上的白瓷碗。「現在不用了。」
她擠出微笑。「謝謝你,品軒。」
對品軒,她絕不會收藏笑容。殷品堯心中有一股氣堵住,難受。
殷晶軒對他大哥的慇勤存疑,看看那一碗粥又觀察他的臉色。文莞本來對殷品堯的舉動不解,見了品軒的神情,頓時心意相通。她人坐直,脫口而出:
「你是否下了巴豆害我?」
殷品軒嚇傻了,文莞怎能這麼坦白!
殷品堯則是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她真這樣想他,在她心裡他竟是如此卑劣之人?
「文莞,這是小人行徑!」
「那也說不定,你氣惱我,要我記取教訓不無可能。」
「沒有。」
「是嗎?」
「阿莞。」殷品軒急得插嘴,「大哥說沒有就沒有。」怕她再質疑,明天大哥一怒之下會將無變成有。
文莞看著殷品堯,想找出他心虛的證據。唉,頭好重,這樣猜忌好累人,再度倚在他肩上,聲音軟懶:
「好,我相信。原諒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的人格不可採信,而品軒的話能讓她定心,那酸澀……唉,透往心裡去。
看到品軒真是礙眼,殷品堯三言兩語想把他趕走,品軒本戀著不想走,卻讓他大哥的白眼轟出去了!
文莞的記憶模糊,他似乎承諾了一件天大的美事。「你真這麼說過?答應我幫葉姐的忙?」
「你聽到了。」
「我不是做夢?」
「我受夠了,想去就去吧。」
至少別跟品軒廝混。
她心裡有滿腹疑問,可殷品堯不停餵她喝粥,他極有耐心,可是愈溫柔她愈懷疑,待碗裡見底才有機會開口:
「你好奇怪,我不認識你。」
「你並不認識真正的我。我們兩個都固執,現在我退一步,希望你別再說搬出去的話了,安心住下,我也放心。」
未出口的是心中當初的不安,那場火來得蹊蹺,那樣的夜,尋常日子,毫無引起火苗的可能,那進燃的火焰又是如何造成?
文莞單純,程化夫婦也樸實,他們屬意與世無爭的日子,所以這些年來他甚少介人他們的生活。只是那場大火太驚駭人,他不得不將他們接入府中。那火,怎麼回事?
希望那場火如她所說,只是意外。
***
「阿莞,怎能讓殷大少來照顧你?」程奶奶遞給她擰乾的毛巾。
看見他放下身段,文莞真的很為難。
「我也不想,可是我阻止不了他。奶奶,他根本不理我說什麼,我身體康健時尚且不能說動他,何況病弱之時?」
「那倒是。可憐的孩子,瘦了,噴,看你這樣子,奶奶心疼啊!」程奶奶慈愛地撫摸她細膩年輕的肌膚。
不公平,文莞正值青春年華,放眼望去,愛花人何處?摘花且得花盛時,再不採怕枯萎了。納悶啊,文莞端正秀麗,只是天性率真,固執了點,為何至今沒一個男人懂她的美?也不晚,這回好像有譜了,文莞從不瞞他們,怎麼這次未聽她提起?殷三少會是那個惜花人嗎?
文莞淺淺微笑,無所謂地說:「不要緊,我身體好多了,我會努力補回來的。」
兩夫婦交換眼色,程化清清喉嚨,吞口口水:「阿莞,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殷大少仁義豪氣,往後的日子不愁了。女人終究要有歸宿,你跟殷三少怎麼樣?」
「品軒?什麼怎麼樣?」跟他能怎麼樣?
「這不是緣分嗎?十年不見,再會時情投意合,真是老天巧安排。」
要不是殷泊胡告訴他倆,恐怕要耽誤了。
「什麼意思啊?哪裡來的情投意合?」文莞一臉迷惘。
「你與殷三少不是論及婚嫁?」
「誰搬弄是非?」文莞不滿地皺起眉,人多嘴雜,各種臆測都可能興起,從以前便深受其害,想不到來了這兒還是謠傳滿天飛。
「是品軒的堂哥殷泊胡。」程化老眼瞧她不悅的神情,心中暗忖,難道搞錯了?」
「喔。」不算搬弄是非,實屬誤會。殷泊胡光風霽月,非興風作浪之輩。她搖頭道:「沒這回事。爺爺,到此為止,別再說了,否則兩人尷尬,朋友都作不成。」
自程化夫婦離去後,文莞又呆呆想起累積了十年的心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心中的愧疚消失丁。童年的無心之過並未造成品軒心靈上的陰影,甚至不復記憶。無城府的赤子遺忘了童年那段不愉快的往事,品軒向她示好,對她友善,純屬個人喜惡。
投緣,他說的。
他雖曾提起親事,她知道他說說罷了,有口無心,言不由衷。他把自己當成解決她問題的對象,無關情愛,月老手上的紅線都配好了,品軒的紅線系的不是她。
「想誰?出神了。」
回神盯著殷品堯手上那碗藥,記憶中碰上他之後便與苦藥結下不解之緣。只是,那雙修長有力的大手並不適合做這類瑣事。
她輕咬下唇,蛾眉淡鎖。「品軒。」
他的手動了下,黑色苦汁在碗裡徐徐搖晃。
為什麼顰眉?一想起品軒便輕啟情愁,是嗎?他必須接受她為弟媳的事實嗎?
文莞不瞭解他翻滾的心思,屏息一口氣喝下治病湯汁。
怎樣才能令她遠離品軒?
殷品堯悄然無言,默默替她擦去嘴上藥汁。他沉默的眼光令她感到可怕,不說話不行,這屋子好窒悶。
她呆呆地望著他。
「不用勉強自己。以你尊貴的身份,加上我的不識抬舉,你根本不需理我。」
為什麼這麼說?「一點也不為難,我給你這種感覺?」
文莞看到的的確是不情不願。
「你的不耐煩一覽無遺。」
坐在她床緣,她仍舊看不清他,即使距離如此接近。就像他不瞭解為何漸漸對她產生情絛是一樣的道理。
「想不想乘船出遊?」想一步是一步。
文莞愕然,用不著對她這麼好啊!先是答應她可繼續幫雲綢布坊製衣,現在又丟出鮮嫩可口的魚餌;他想幹什麼?
「當我沒說。」有些氣短,他是商人,但並不代表每件事都得一物換一物啊!
文莞的遲疑緣於無法猜測他的用意,腦子一時僵住,歸咎於病中氣虛。
「葉姐非常欽羨你的行商經歷。海上迎朝陽送日夕,因為一切交給老天,所以無憂無慮;因為鞭長莫及,可以沒有牽掛。縱使孑然一身,但與船上夥伴相互扶持、同舟共濟,雖然在大海中邈如—粟,可是心中天開地朗。」
她一臉神往,十分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