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哭可是傷心傷肝又傷身,傻子才做這種事,受不了的話,等你一聲令下,我絕不戀棧。」
「擾人清夢。」
「只吵你不擾旁人,我可是恩怨分明、就事論事,你心裡清楚得很。」
再明白不過,她對品軒、泊胡乃至下人僕傭都好,唯獨不給他好臉色。
「文莞,步步相逼會得到反效果,你休兵讓我考慮考慮。」
他以為他正哄騙一個不識事的孩子?好笑。
對他彎身一福。「耳根子淨不了啦,明日請早,小女子告退。」
鳥語啁啾,芳草鮮美,重要的是,沒有文莞尖昂的嗓音。
這些日子晚寢,需要時間安靜沉澱白日的喧囂,文莞大清早吵人,甚是厭煩,這會兒安靜下來,卻又覺空蕩蕩若有所失。
怎麼回事?兩日不見,倒念起她來。
「你似乎很寂寞?」
忙裡偷閒,殷品堯坐在鏡湖旁涼亭內,一壺茶,一卷書,面對清澈湖色,微風送來,柳枝婆娑搖曳,看得他是通體舒暢,殷泊胡偏來攪和。
「不寂寞,而孤獨是種享受,請你別打擾。」頭抬也不抬,翻過一頁,專注在書本裡。
誰跟他說這個!
「每日所見的第一個人不是文莞,你一定很寂寞。」他彎起斯文且香解人意的笑容。
「我很高興她終於想通了。」
「你該知道她不會放棄。」
「知難而退,聰明。」
挑了殷品堯身旁的座位,他自顧自倒茶、潤唇。
「三言兩語可以動搖她?不,文莞不是那麼容易被左右。」
莫非她絞盡腦汁籌劃更高超的計謀?
「她又想了歪點子?」是又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繞不出你神通廣大的手掌心,傷透腦筋有何用?」
句句都是廢話,他沒有耐心成為殷泊胡打發時間的對象。偏轉身,擺明拒絕聆聽。
「品軒病了。」殷泊胡隨口漫談。
他知道品軒病得不輕,而那小子居然趁病要求出去透氣!
不能怪他心腸狠硬,患病之人本該在家休養,焉能反其道而行讓病體出外晃蕩之理。
「我知道。看過大夫,也喝了幾帖藥,該康復了。」
「文莞也病了。」
心口揪了下,針刺般的微疼代表什麼?
「品軒過給她的?」盡可能不沾心塵地輕描淡寫。
殷泊胡察言觀色。「我說別操心,可是她堅持親自煮藥照顧品軒。我看得出她很有心,文莞是個好女孩,你說要養她一輩子,我想這法子也不錯,兩全其美。」
「什麼意思?」
殷泊胡忽然像沙漠裡渴了一天一夜的迷失旅人般連倒三杯茶,忙著吞嚥沒空理他。心滿意足後才發現殷品堯那炯炯目光正眈視他。
殺風景。鏡湖的風光是莊內最優美的景觀,耗費的人力、錢力甚鉅,為的是希望到這兒來的人都能撇開煩憂,享受一片湖光水色,悠悠綠景。可這殷晶堯,噴,不解風情!
「品軒喜歡文莞,說她文靜又溫柔。」
殷品堯幾乎要岔氣「文靜?」
「而我認為文莞也喜歡品軒。你瞧,你與她水火不容,好像累世冤家;品軒卻跟她無話不談.好比兩小無猜,投機得很。」
「又如何?」他頗不以為然,就不能對他笑臉盈盈嗎?天差地遠!
「替品軒討門親,這一來名符其實,成一家人後,她不會覺得虧負了你,更不會有意見。以後溫溫順順喊你—聲大哥,家和萬事興。」
殷泊胡詞意誠懇,出自肺腑,可見他用心、想得周全。但殷品堯若見到他那雙挑撥飄動的眼神,便可識破他扇風點火的居心。
「品軒不行,未成形。」幾乎是立刻搖頭。
「先成家後立業,定下心,還怕不成器?」殷泊胡步步進逼。
殷品堯不說話,放在書卷上的心思早飛得老遠。成家?他心門一窒,文莞配了品軒,她得到翰匯莊的全心照顧,他也從此了了對她的責任。但為了避嫌,以後他倆在莊內恐怕是難得一見,品軒與她……
「那我呢?」他自語喃喃。
「嗄?」這老狐狸心眼一直轉,害他趕不及,摸不清,聽不清楚,追得辛苦!
殷品堯隨後露出狡黠的眼光:「品軒不能娶文莞。」
「這門親事我覺得頗不錯。」
「不行。」
「那兒不妥?」
「先擱下,不急。」
殷泊胡大驚小怪。「不急?文莞就快嫁不出去了。打鐵趁熱,你也算對她爹有交代了。」
「這事不在我預想之內。」他閃爍不定。
「知道,你忙嘛,」啜一口茶。「這滋味我嘗過。反正小弟我閒來無事,由我來撮合。」
「不要你插手!」他疾言厲色,目光暗沉下來,分明與秀媚天光作對。「我說這事先擱下就是!」
他故作天真,忽略他不尋常的怒氣。「何解?」
「殷泊胡!」他力持平穩,放下書卷卻臉色霜寒。「我圖清靜,別再吱吱喳喳吵我。為了安寧,我只有把你扔進湖裡,讓你體會魚的快樂!」
殷泊胡立刻將嘴抿成一條線,心中卻想,色令智昏,文莞每天吼他,也沒見他如此嚴厲。
「文莞的事,我自有主張。」
沒心思品茗賞景,殷泊胡已經吹亂一池春水。
***
昏昏沉沉,昨兒個起文莞就沒睡過好覺,全身酸到骨子裡,攤在床上動也不想動。
兩片唇像乾裂的泥土,口渴,忍著吧!先睡一覺再說,乞求真能睡沉,至少不會有酸疼的感覺,她下意識以舌潤唇。
腦袋瓜好沉,重重的眼簾不想拉開,就這樣,誰都不要吵她,讓她安靜地睡上一覺。可是,沒有力氣的身軀,怎麼不由自主地懸空離床?嗯,是不明所以地坐起來,魂怕是離體了。冰涼的汁液滋潤了她的唇,夢中真是無所不能,心想事成,才說口乾舌燥,清涼的水便送進口了。
甘泉使她恢復力氣,張開眼,目光迷離,乍見殷品堯的當兒,以為猶在夢中,定腈一瞧,果真是他!
她勉力起身往後挪坐,對著端水杯的他猛搖頭。
她的努力突顯她的虛弱,他不費力地又把她摟近身。
「說話。」
她摀住自己口鼻,病軟的搖頭,手微顫顫地指向門口。
早早便將爺爺奶奶趕離她房間,只許送飯端藥的進來,萬一傳給別人,那可罪過!
他佯裝不懂,貼著她耳朵:「文莞,做了虧心事怕討債鬼?」
她氣得眼冒金星,快厥過去了,這惡棍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不是啞巴,就說話。」
「別靠近我。」
好嚴重的鼻音,病得挺重的,他的眉毛動了—下。「今天的聲音好聽多了,繞樑三日,相信會帶給我深刻舶印象。」
牽下她捂鼻的手,將杯子貼近她唇釁,她迷惘地看著他。雖然心中猜疑,但也難得順從,低頭喝下他送來的水。
本想開口道謝,可是為了他一時的良善而敗下陣,豈不辜負她以往的辛苦?不,這一矮化就前功盡棄了!她脫口道:
「貓哭耗子。」
「送來及時雨,一點感激都沒有,程老夫婦知道了會很傷心。」
她腦子疼得不能敏捷思考,誰教她沒用,三兩下就病倒……他剛才說什麼?對了,他說她不懂感激,指控她的不是……嗯,她好像有點沖,罷了,算她錯。
「謝謝。」
「嗯,我可得一夜不睡,仔細看看明天的太陽打哪兒出來。」
沒力氣理會他的取笑,文莞軟軟靠在床頭。
「什麼時辰了?」
「夕陽西下。肚子餓了?一會兒給你送飯來。」
瞥了他一眼,充滿濃重的懷疑。
「落阱下石非君子所為。」要怎樣的掏心她才懂?
「你說你是奸商不是君子。」她特意指正。
「奸商也想找個鬥志高昂的對手。」
雖然已經病得頭昏眼花,可是她選擇相信他。
「我已經吩咐下去,熬好了我給你送過來。」
「嗯。」還不餓,不過還是輕輕點頭,不忍拂逆他的好意。過了一會兒,殷品堯沒有走的意思。
「有事?」她吸了下鼻子。
」想趕我?」
「不想過給任何人,即使你不是我喜歡的人,心裡也會過意不去。」
那麼她喜歡的人是誰?他識趣地閉上嘴,扶她躺下。房內冷清,八成探病的全讓她趕跑了。
「躺兩天了,難過嗎?」
「昨天還不會,今天使下不了床。」
「放心休息,我在這兒照顧你。」她瘖啞的聲音令人心疼!
「不用了,你趕緊回去。」
「你知道我的脾氣,我想留下來,又何必趕我走?」而且,她無力的模樣不容易惹他生氣。
「以後還要討公道,不想欠你情。」
文莞氣弱游絲,可她的答案真令他啼笑皆非。他微笑,眼底淨是溫柔。
她頭昏腦脹,所以斷定自己看錯了,他肯定是在恥笑她,笑她欠了一屁股人情,卻死鴨子嘴硬。
「你與品軒常在一起?」他壓抑在心中蠢蠢欲動的醋意。
她閉上眼,有氣無力:「時光漫漫,不知做什麼好。」爺爺愛釣魚,她偏沒耐性坐在晃蕩的船上等魚上鉤;奶奶擅醃菜,她去會幫倒忙,不找些事做會悶壞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