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的每一天,文莞大清早便跑來跟殷品堯請安,以她特異的方式。
「殷品堯——」
日復一日,他受不了她的喧鬧。
「文莞,你夠了沒?」
「不夠!除非你讓我搬。」
「你做夢!」
「一夜無夢,精神好得很,你呢?」
「多謝關心,你的善意真令人吃不消。」
晨光好,無價寶,晏起哪能身體好?」她對他笑笑,「我找你商量,頭腦清醒了才好說話。」
「我們之間無話可談。」
誰稀罕跟他說話,要不是為自由而戰,才懶得開口。
「我搬走你也有好處的。」她苦口婆心。
「免談。」
「我是個麻煩……」
他截斷她的話:「有自知之明,可喜可賀。」
幹嘛搶她話!
他心念不動。」要我答應不可能,做白日夢可能容易些,少陪。」當著她面合上門。
她對著無情的門扮鬼臉。
「哼!」照往例,文莞不窮追猛打,掉頭便走,隔日再來。
翌日,清晨,她抖擻地站在他門前,「姓殷的——」放開喉嚨,她讓清亮的好嗓音響徹他的院落。
「不可能!」他早候著,開門與她起音同一時刻,隨即衝著她大吼。
她嚇了一跳,拍拍胸口。「想嚇死我。」
「就算死了,你依然搬不出去。」不留情地關上門。
她對著門扉喃喃:「想逼死我?門兒都沒有。」
今天文莞又在門口挑釁,殷品堯打算不與回應,他坐在書桌前平心寫字,摒除一切雜念,包括她高昂的音調。
殷品堯在桌前如坐佛一般,打定主意不回應,看她能囂張到幾時。
咦?奇怪,今天又沒出門,怎麼不見他氣沖沖的奔牛樣?
她高聲呼喊:「陰險、狡詐、沒氣度的殷品堯!我在外面叫戰老半天,怎麼你像縮頭烏龜躲在裡頭不敢應戰?」
他只是抬了抬眼,仍不與理會。
「我不會放棄的!你以為聽而不聞、不為所動,我便會摸著鼻子走了?功虧一簣是傻蛋!殷品堯,是男子漢就出來說話廠
他心中暗忖,是男子漢才不與你斗!
他要她自討沒趣,接著在紙上工整地寫下「忍」宇。
「膽小鬼廠一搭一唱有趣,唱獨腳戲可就有點無聊。
「莞妹子,你這不是胡攪蠻纏?」這等良心不會浪費在殷品堯身上,殷泊胡純粹隔岸觀虎鬥,心底實在偏向文莞多些。
「才不是!」泊胡大哥的儒文氣息令人折服,殷品堯怎麼不學學他?「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塊頑石有一天會被我的堅持打動,他會點頭的。泊胡大哥,他到底在不在?」
「沒見他出去。」可想而知殷晶堯想作聾子。
殷品堯不悅,眼神閃了下,心中暗罵:「多嘴。」
那太好了!「殷品堯,我們一家三口要搬出去,數到三,不答腔就是默許了。」側耳傾聽,房內依舊安靜。「一、二、三。好極了,泊胡大哥,你作證,殷品堯要放我們走了,我這就收拾行李去!」
「先別急。」殷泊胡喊住興匆匆的文莞。「你以為他是三歲小孩嗎?只要他不親口答應你們離去,不管你使什麼法子,一廂情願就是不行。」
文莞氣得跳腳,如果他百應不理,她不就沒轍了?她六神無主地在屋外踱步,殷泊胡看著團團轉的文莞,心中暗歎可惜!這齣戲怎麼這麼快便落幕,他才看出興頭哩。殷品堯若是一直裝聾作啞,文莞可會氣壞身子。
殷品堯微笑,在宣紙上又寫下「靜」字。
文莞忽然在他窗口站立,推開窗戶的剎那,「喀」地一聲,像撞到東西。
「殷品……」
殷品堯皺眉,手扶著花瓶,瓶中的花七零八落,而瓶中少許的水濕了他的字,他的「靜」變得不安分。
「……堯。」心虛讓她有氣無力。
雖然她公然挑戰他的威信多次,但僅止於口語,未見動作,這次毀了他的字,不免心驚。
他眼神銳利,像鷹。
她心裡發毛,囁嚅說:「又不是故意的。」
殷泊胡幫腔:「品堯,念莞妹子年紀尚輕,原諒她一次。」
他冷冷地開口,飽含嘲弄:「小?十八歲的老姑婆,妄敢稱小?」斜瞇眼笑諂地看著她。
輕蔑的眼神教人生氣。「對,我愛當老姑婆關你什麼事!千年不化的大寒冰。」
「真受夠你了!」
「是,正等你轟我出去。」
「下輩子。」目光利如刀鋒。
她昂起下巴。「看什麼?我就不信你能砍死我。」
他迅速拿起毛筆在她眉心點痣,快得令她不及反應。真不敢相信一個丫頭竟能惹毛他,而他居然寬恕縱容?出乎意料之外薄施小懲,連他自己都難理解。
以往隔門對罵,從不習短兵相接,現下他畫她素淨的臉,她氣惱得握拳大叫:「你——可惡!竟然在我臉上著墨!」
「泊胡,你作證,翰匯莊養著文莞一生一世,絕不更改。只要她不嫁,便歸我管!」反手將窗戶關上。
「泊胡大哥,他……」文莞一肚子火,非找人評理不可。
「你住進來後我覺得熱鬧不少,你知道,我們這兒陽剛氣重,你來了,陽剛與柔婉協調,求之不得。」這種快樂的日子可別稍縱即逝。
「他……」
「他是茅坑的臭石頭,人皆知曉,誰沒領教過他的剛強?莞妹子,你留下來,我相信我們會培養出好情誼的。」
殷品堯忽然拉開窗戶。「情渲?文莞已經很刁鑽了,跟你再和下去豈不青出於藍?」
文莞趁機抹下額間未干的墨,往他臉上畫去。「還你!」
「文莞!」緊扣她手腕,臉頰還是沾上她指腹的墨。她的膽大,令他面目鐵青。誰借給她膽子?敢挑戰他的威儀!
她挑眉,極不在乎。「想『死而後已』了嗎?」
「不如趕盡殺絕來得暢快。」
她搶回自己的手,只要他願意,相信她的命對他而言像捏死螻蟻一樣容易。「把虛名當命的坊間傳奇人物,就算真有此意,也怕你心裡有所忌憚。」
他冷笑。「虛名於我如浮雲,你對我白以為是的批論,我毫不在乎,只是你……」
想到混亂扭曲的「靜」及頰上的黑墨,他咬牙叨齒,字字清晰:「文莞,你給我滾!」
文莞喜出望外。「謝殷大哥!」
這樣也能會錯意?「滾出我的院落,至於搬出翰匯莊……癡人說夢。」
紙窗不客氣地關上,文莞的美夢被「啪」一聲無情地打碎。
「要我滾?這麼好打發?殷品堯,發你的春秋大夢!」
文莞氣急敗壞的背影、殷品堯失控的陰狠,嘖嘖嘖,這戲愈演愈烈,連城裡頗具盛名的戲班子也不及,真精采!
「殷泊胡。」「是。」
「收斂你隔岸觀火的閒涼姿態,小心我出海巡遊,再不回來。」
聽得出這話是由窄窄齒縫間進出,他的怒轉得好快,連身旁的人也能燒上天。殷泊胡挑眉,心口不一:「從命,大當家。」
笑話!他殷泊胡何許人也,殷品堯的狡獪這多年來他也學了八成,才不會容易上他當。再說,好戲不看枉為人。
還是他計高一籌,品軒屬意葉韶,照他看,文莞才是他的罩門!
哼!還跑得了嗎?
第六章
「殷品堯——」
他馬上開門,不想聽她尖聲高叫,她不累嗎?
「近墨者黑,愈看愈像葉韶。」
「葉姐能幹,你眼紅嘛。」
「她不只能幹,還很潑辣。文莞,你長處沒學,短處學得倒挺伏。
她斜了他一眼。「隨你說去。」
「不許搬。」這句話幾乎要成為他的口頭禪了。
她皺眉,開口閉口都是否定句,能不能換個詞兒。她在他關門前雙手抵住門扉,仰臉望著他。
「我想搬到葉姐那兒去。」
「不可能。」死腦筋,怎麼說不聽?
「要不,住個三兩天?」
「爺爺奶奶怎麼辦?」垂眼盯住她,她有充滿朝氣的五官、看不膩的表情變化。誰能接受這樣的文莞?如果不懂她,恐會折損她的壽命。
「一起嘍。」
「辦不到。」
「那麼我在這兒幫工抵三人食宿。」
「不需要,這兒不缺工。」
「可不可以別送月銀給我爺爺了?」
「不可以。」
「放我一馬,下輩子結草啣環報答你?」這有些口是心非。
「不勞費事。」俯視著她,仰望的小臉似曾相識,有陰謀論的味道。
「不幫葉姐縫衣裳應該也不行嶁?」
「自然不——」
嘎然閉口,想起來像誰了。無害的殷泊胡,她真染上他的惡習了。
「文莞!」
她無絲毫愧意。「開不起玩笑?」
「為達目的,虧你煞費苦心了。」
「奈何逃不過狐狸的賊眼!」
十年前以為把文莞扔給別人處理便可安枕無憂,想不到這麻煩長大了還糾纏不放。怪她,安分嫁人天下太平;也怪他,十年後又撿回來砸腳。早幾年不乖可以抽她屁股,眼下的她打不得罵不得,渾身長刺。
「怎麼不哭哭啼啼,鎖在房裡不出門,像個尋常優柔女子行不行?」
怎麼不哭?淚流乾了嘛,他煩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