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封遲心狠狠一跳。
在窗欞上頭,竟濺了一小攤的血漬!他整個人在瞬間完全無法動彈。那黑血中摻雜著不自然的碧綠,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芒。
他根本不用上前,就能確知這血屬於何人。
冰澈如寒夜的眼,一寸一寸冰封了四周空氣。她……受傷了?即使心知答案,仍是走近窗台,以指觸摸那黑血。那特殊毒血的氣味,讓他修長的指掌悄然緊握。
仔細檢視四周,不肯錯漏任何細節,直到反覆確定房內真的沒有其它一絲毒物,憂心忡忡的黑眸才閉起。
幸好……不是羌寡門所為。
雖然事隔多年,但若那群異族女人不肯死心,將侯兒擄了去,以她們陰毒的手段,必會讓侯兒生不如死。
那麼,又是誰抓了侯兒?為了什麼?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左封遲週身的空氣卻冷冽得幾乎要割人肌骨。
「誰?」左封遲低喝,感覺到院裡的動靜,猛地掠出窗外。
凡離反應只慢了些許,便跟著出去。
但一躍進庭院裡,那裡卻空無一人。他立刻拔身躍上屋簷,立高眺望,卻驚詫地發現連左封遲也不見了蹤影。
第十章
耳旁的風在呼嘯嘶吼著,樹林也疾速向後退去。左封遲衣袂夾風,提氣急奔,一口氣奔了幾十里,深入偏僻山野。
體力早已大不如前,他步伐開始凌亂,逐漸跟不上前方一抹飄忽的黑影。但為了侯兒……他絕不能跟丟!他在內心對自己嘶吼,全憑著一股意志力在強撐。
飛身掠過一條寬溪,突然,他猛地止步。反身回到溪邊--
清澈的溪水中帶著明顯的異色,像上游有著什麼。
心中一動,強烈不祥的直覺,讓左封遲不再追尋黑衣人的蹤跡,毫不考慮地選擇溯溪而上,他愈走愈急,似深恐趕不上什麼。
溪道一個轉彎,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陽光灑在較為寬闊的潺流溪水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左封遲卻恍遭雷劈,他雙腳如被釘子強在岸上,目光發直,直直瞪視著幾丈遠的對岸。
剛才急奔都勉強沒亂的氣息,現在卻完全無法控制。
他面如死灰,開始急喘起氣來,失去了平日的一切從容冷靜,他踉蹌地一腳踩進冰透的溪水裡,蹣跚涉水,欲到對岸。
以往在千尋山攀崖回頂,在險峻的峭壁上不知拔身飛躍了千百次,他都如履平地。如今涉水上岸,一顆小石礫卻讓他失去重心,幾乎要摔倒!
他雙手按著巖地,粗喘著氣,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那一大攤血。
那已經不是受傷的血了。
而是致命的血!
沒有人可以流了這麼多血還可以存活的。
那閃著奇異碧光的黑血在陽光下發亮著,像是一種諷刺。諷刺他的無能為力,諷刺他的遲來一步!
他……來遲了嗎?就跟九年前大漠飛馳的那夜一模一樣?他終究是來遲一步了?
眼前血淋淋的事實,逼得他不得不面對。他五內如焚,胸口尖銳一痛,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濺滿巖地,似撕裂成片片的心。
「不……」他搖搖晃晃地站起。沒有辦法想像,那個活潑的人兒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失神低喃,血卻不止,不斷沿著他蒼白的唇畔汩汩流下,如同泣血。
拖著困乏的步伐,他固執往下游前去,欲再追尋那黑衣人的蹤跡。步履蹣跚,沿路上都是他嘔出的斑斑血跡。
最後他對她說了什麼話?
我只是想請你以後別再來煩我,如此而已,你願意為我做到嗎?
往後我只想一人清靜度日,你不知感恩圖報也罷,究竟還想要繼續打擾我多久
?!
他身子一晃,由岸上掉入溪中,心痛至極,徹底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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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他真是一點也不懂蓉兒的苦心啊!」
在荒山山腳下一個簡陋的木屋內,一個魁梧男子盯著床上只剩一口氣的人,不禁搖頭:
「當年師父遣散師門,讓十七師弟獨行天涯,為此蓉兒一直深懷愧疚。好不容易在卦象裡發現可彌補他冷情缺憾的娃兒,不惜涉險回到中原花了數年才找到那猴娃兒,期間還求人鑄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設計了這精明的師弟,但到了最後,這笨師弟還是把自己搞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若是蓉兒看到,一定要在墳裡捶心肝了。」
「齊兄……」一旁低柔和緩的嗓音,有著深深的不贊同。木屋裡還有一位白衫男子,他相貌俊美,渾身有股逼人貴氣,顯然出身權貴。他看著魁梧男子的打扮,俊眉再次微不可見地輕蹙起來。
魁梧男子身上是一襲誇張華麗的青藍服飾,頂戴花花公子慣用的玉冠,與他滿臉叫髯的粗莽形象完全不搭,看來簡直不倫不類至極。他唇邊甚至還掛著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凝神細瞧,那比一般人還寬的嘴上競還點著胭脂。
那點著胭脂的大嘴開合著說:
「我知你聽不得人說蓉兒的一丁點閒話,但我說的不是壞話,而是實話啊!我十七師弟一點都不會變通,又愛逞強。明明身上的毒都快把他害死了,上次見面還一聲不吭,擺明了連最後一面部不願讓任何人見到。要不是我這做大師兄的聰明又機伶,自千尋山一路偷偷跟著他,恐怕他現在早就吐血死在溪裡頭,哪能被我們救回木屋,還安然躺在榻上呢?」
「原來是你……大師兄……」
極度沙啞的嗓聲來自榻上。
左封遲不知何時已醒轉,也不知把他們剛才的對話聽進了幾分,他正張著虛弱的眼,望著床旁兩人。
他的大師兄--齊顛的裝扮依舊教人不敢恭維,不過左封遲已習慣。一旁還有一位極為俊美的白衫男子,不過左封遲無心關心其它,只是艱難問道:
「大師兄……既然當時你在秦苑,可知……是誰……帶走了侯兒?」他面色紙白,眼底仍透著一線不死心的光芒。
「這……」齊顛明顯不知所措,看向白衫男子。
白衫男子接著道:「那天齊兄風風火火來找我,我們兩人一到秦苑就見你奔出追人,我們一路跟在你身後,齊兄後來隨你上溪,我去追黑衣人,可惜最後還是讓那人逃脫了……我們都沒有見到侯兒。」
「……那天?我昏迷了多久?」
「你已昏迷了六日。」
白衫男子一臉的無法苟同,道:「一個月前你曾用金針續命,對吧?那雖能暫保你功力如常,不被人發現異狀,卻會縮短實際壽命,是極為傷身的偏激手法。你的視力是不是也急速惡化了?以前七里斷魂香本就損傷了你雙眼,再差一點你就會全瞎了你知不知道?前幾日你還運氣疾走,氣急攻心以導致吐血,現在能活著實在是僥倖……八年前我便說過了,若好好修養,你最起碼還有十年的壽命,可是你卻如此不珍惜自己身體。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竭力想多活一天卻都辦不到……」
眼神霎時變得黯然。
「你就是當年救我之人?」左封遲問。他沒想到那「高人」竟如此年輕!
白衫男子輕輕點頭。齊顛看了不禁大聲嚷嚷:「你們以前就見過了?白老弟,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難怪你醫他醫得這麼順手。」
左封遲吃力地翻開被子,欲起身下床。
「你做什麼?現在根本連站都站不穩,才剛醒來就想上哪兒去?」齊顛忙攔住這個不要命的師弟。瞧!他才輕輕一拉,左封遲就幾乎要倒下,這種身子到底還想幹嘛?
「已經過了六天,不行,我要去找侯兒……」
齊顛跟白衫男子快速交換一眼,神色各異。
齊顛苦著臉搖頭,表示自己說不出口。最後,白衫男子才沉重長歎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有人,連想多活一天都做不到。」
左封遲充耳不聞,對著擋住他去向的人口氣越發冷厲:「大師兄,你可以不幫我,但你最好不要阻攔我!」
白衫男子在他身後殘酷地緩緩道:
「你雖不願聽,但這卻是事實。沒有人流了那麼多血還能活的。成年男子都不行了,何況是一個小姑娘。左封遲,你本身是醫者,親眼見過那攤血應該明白才是。多年前我曾拿她的血來緩和你身上餘毒,在下不會錯認那特殊黑血是屬於何人所有。」
「你住口!住口!」左封遲目光血紅,利如刀刃,像頭失去控制的野獸,負傷咆哮:「侯兒與人無冤無仇,誰需如此加害於她?若你們不願幫忙,就全給我滾開!別擋住我去路。」
他大力推開身形魁梧的大師兄,跌跌撞撞地衝撞到了門邊,急喘著氣,一手按胸,彷彿正在承受著什麼痛楚,卻猶不死心,踉蹌往外奔去。
見他仍執意離開,白衫男子只好道:
「世上該死的又有幾人?你再不好好休息,身體將撐不過三個月。齊兄不願刺激你,所以不說他那時看見羌寡門的人出現,侯兒必定是被她們所帶走的,最後甚至--」到此停住了口,卻也能讓任何人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