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穩的腳步倏地停下。
「羌寡門……」不,他那時明明沒有查出任何毒物啊!銳利的目光回視,幾乎扎痛了齊顛的臉上。「他說的是真的嗎?大師兄,你當真見到羌寡門的人了?」若當真是那群心如蛇蠍的女人,那侯兒……恐怕真的無法倖免於難了。
齊顛一臉為難,左支右吾,仍是說不出口。
「你快說啊!」左封遲怒吼。他的體力跟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口劇烈起伏。他突然渾身顫抖,冷汗直流,跌靠在門柱上,幾乎站立不住。
「他又毒發了!」白衫男子忙道:「齊兄,快把他扶到榻上。」
左封遲無力地任人擺佈,放置榻上,手卻緊扣住齊顛不放。「大師兄,你說……你是不是真的看見羌寡門的人了?」
齊顛從未見過這冷情的師弟如此在乎過一件事,在乎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最後不忍見師弟那樣的目光,齊顛別開臉,勉強地點頭承認。
在白衫男子的提示目光之下,齊顛艱困續道:
「其實我們也不願相信侯兒會有不測,這幾日四處尋找,結果只在林子裡找到一件血衣……」
白衫男子自一旁箱中取出件殘破的衣衫。左封遲認得那件染滿了血的衣服,這是他帶侯兒去劉繡娘那邊裁製的新服,不會有錯……顫抖的長指接過,捏了死緊,彷如掐住自己心臟。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如今血衣在手,他要如何再自欺侯兒安好?黑眸霎時失去了最後的希冀跟光芒。
「她命該如此,你請勿太過神傷,一切以養病為重。」低柔的嗓音溫柔卻又殘酷地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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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男子手握著一件血衣,靠坐榻上,臉上既無半點悲傷,也無一絲喜悅,根本是徹底失去了表情。他沉默不語已久,久到一直陪在榻旁的魁梧男子擔心他就快逼瘋自己了,忙去外面討救兵。
過了一會兒,門外施施然走進一位衣袂飄飄的白衫男子。見了他失神的模樣,不禁輕歎:
「你可知當年我救治你身上的七里斷魂香之毒時,那娃兒也是如此緊抱你血衣,為你輾轉難眠?」
床上的人仍是不語。
「我本以為你是個冷情之人,但看來你對她也不是無動於衷。齊兄說你平日待那娃兒十分冷淡,是擔心終有一日分離時她會難以承受?還是你根本知道是你自己會受不了?」像是明白自己的問話不會有回應,白衫男子繼續道:「但你從來就不曾真正去在乎她的感覺對吧?所以才會隨便把她推給一個男子,委以終身。我相信……自那一夜之後,你應該已察覺她心中的人並非凡離了吧?」
床上男子眉宇顫動,側過臉去,不願再聽他所言。
「你是不是在想,事到如今再說何益?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侯兒現在還活著,你願意跟她共度一生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床上的人猛地回過頭來,死灰般的眸子射出一線希冀。
「抱歉,非你所願。」白衫男子輕易擊碎他的希望道:「我醫術雖高,卻也沒有起死回生之能。只是我多少有點好奇,侯兒跟你相處近十年,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麼?」
左封遲閉上眼,無心滿足閒人的好奇。只是道:「你出去吧!」
白衣男子充耳不聞那逐客令,依舊說他的:「你現在之所以如此平靜,是因為你一心等死,想著再過數月便可輕鬆解脫,可是若我說……現在我已有醫治你身上餘毒的辦法了呢?」
見左封遲狠狠瞪向自己,白衫男子淡淡一笑,不慍不火地說:「當初我箋上留有解毒之法,便是要你用一種特殊換血方武,取出侯兒身上一半的血,如此一來,你便可活下來了。」
「但侯兒卻必死無疑。」左封遲冷冷接道。
「沒錯,你當然不可能犧牲她來救活自己,也不可能告訴侯兒她的血可救你一命。你寧可保持冷漠讓她無法靠近,等時間一到,口說要雲遊四方、逍遙自在,實際上卻是要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獨自死去。讓她以為你厭煩她,總比讓她親眼見你痛苦死去會好的多,對吧?」
左封遲別開臉去,不願與他多說,亦不否認。
白衫男子歎息。一個冷情的人為了另一個人做到如此地步,難道他還會沒發現自己的心情嗎?
「好吧,不再多說閒話了。」白衫男子口氣一轉,談起正題道:「我這些年來行醫江湖,走遍千山萬水,自然也看遍各色奇症。其中,也曾遇過幾位同樣中了寡婦掌的姑娘。」
「寡婦掌……」虛弱的應聲,並無太大興趣。
「是的,想來羌寡門對待仇人的手段都是如此狠辣,卻也因此救了你一命。你只要跟那兩位姑娘換血,不僅她們身上的毒自然能消減幾分,此後你也不用再受每月的毒發之苦。換血之後你若肯照我的方法調息養生,必定可安享天年,保證你可長命百歲。」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才接著問下去:「就是不知道,你願意讓我治療嗎?」
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左封遲卻一時答不出好,甚至連點頭也辦不到。
見他遲疑,白衫男子也不點破他為什麼遲疑的理由。他悠然起身,留床上的人
去沉思面對自己心情,只丟下一句:
「你好好考慮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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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為什麼我師弟比之前還憔悴許多?」一名身著華服的魁梧男子跟在白衫男子身後追問不休。「你是不是欺負他了?我師弟身子已經夠糟了,你還落阱下石,要是又害他吐血,即使你能醫他,我也不饒你……」
「我那天只說了,我可以救活他而已。」被纏煩了,終於懶懶開口。
「救活他?這樣他幹嘛悶悶不樂的?你那時明明進去了大半天,其它還說了什麼?」
「其它的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讓他看清自己心情,並作出選擇,看看這世上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一直懸掛著世俗的虛禮,只會壞了蓉兒當年的一番苦心。」
「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蓉兒!」齊顛苦著張臉。「這麼說來,我們還要再繼續瞞下去嘍?」
他真的很苦啊!因為他怕他再也撐不下去了……兩邊都是……
「你們需要瞞我什麼?」
冷不防身後冒出的問句,幾乎要嚇飛齊顛的三魂七魄。他趕緊回身,看向那個在飄雪日子卻僅穿著一件單衣的人。
「十、十七師……師弟,外邊這麼冷,都已經入冬了。你不能穿這麼單薄就跑出來,會染上風寒的。」齊顛想把形銷骨立的人拖回木屋內,卻被那冰刀般的目光割得無法動彈。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病體雖弱,氣勢依舊逼人。
齊顛面部扭曲,暗自叫苦,話卻像背好般流暢:「沒有啊!大師兄為人這麼誠實又關心你,怎會存心瞞你什麼?你送了我那麼一把好劍,師兄都還沒報答你呢。怎麼可能會有事騙你?」
「原來不只瞞,你還騙了我!」陰颼颼的口氣。
「啥?我怎麼……沒、我沒有騙你啊!」齊顛寒毛直豎,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慌張揮手否認,眼睛卻心虛地飄向一旁去。
左封遲看向在旁靜觀不語的白衫男子,語聲肯定地問:
「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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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冽冽,大雪紛飛,刺骨寒風吹在單薄的身上,在雪中行走的人卻絲毫不覺寒意,反而有股溫暖不斷由身子裡冒出。
因為侯兒還活著。
她還完好如初地活在這個世間上,毫髮無傷。
老天……左封遲感激地閉上眼。聽到這消息,他什麼都顧不了,甚至忍下想當場把大師兄埋進土裡的衝動。一知道侯兒就在離他不到一里的空地木屋裡後,他立刻動身,身上只披著一件齊顛急抓來的披風。在喝令齊顛不准跟來後,他便獨自前往。
他不知侯兒是如何被說服的。
那一大攤血……是自侯兒跟另外兩位姑娘身上所取出。出自一人必將致命,但若是出自三人,那便是於體無礙了。
加快了不穩的步伐,左封遲微喘著氣,數日臥榻未及梳起的黑長髮,在風雪中輕揚,如同卸下束縛的情絲。
過了樹林,入眼是一片空曠之地,齊顛所說的小木屋就在空地的盡頭。木屋前有個雪人,是每年冬天侯兒都喜歡在山上堆的那種……才光看到那雪人,他心中便激動不已。
空地上不見任何人影,卻突然發出震下週遭樹梢雪塊的驚喜喊聲:
「左、左、左封遲--」
木屋前的雪人在一瞬間崩落,裡面跑出一個包裹得像粽子的小小人兒。原本愁苦的小臉一見到他登時亮了起來。她露出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小手奮力揮舞,大力朝他飛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