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不在意,反正,妖女都當了十幾載,也不差這些時日。
終歸啊,入了西島,阿菡就要與玄貘主僕四人分別。
「那麼,姑娘,你怎麼一直往這走?我們馬車在那,而且,姑娘你一臉不悅,還兩次用衣袖揮開少主。」
「我,有嗎?」莫非,道法恢復,阿菡感覺移步間,身形輕巧多了。
武大往後和少主做了個沒事的表情。
玄貘趕上前來,牽起她葇荑,沒被拒絕,真好。
「你還是不喜歡生人。」
「不喜歡,就不喜歡。」
「那也是一種性情,可就別不喜歡我。」
「我只是沒笑,並不一定生氣。」阿菡向來不解釋自己行為,這是第一次說明自己的舉止。
鹽味空氣飄吹,纏繞她一綹低垂的髮絲不放,是冠帽沒綰好;玄貘為她梳理,塞入冠帽內。
遠處,那幾雙打從他們轉出王姓漁家茅屋,便小心跟隨的目光,冷色色地發亮。要不是那年輕小哥碰落一頭烏黑髮絲,暴露女扮男裝身份,也不會引來黃麟爪牙的注意。
美色當前,怎不垂涎?
而此姝,竟是天下絕品。
※ ※ ※
「武大,主子和阿菡姑娘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吵起嘴來?」武三問。
「怎吵。」武二言下意思,是少主向來都讓阿菡姑娘。
「對啊,阿菡姑娘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你們有見過少主說不過嗎?」武大也狐疑。
武大三人暫停腳步,免得攪入前方戰火。
「你膽小鬼。」應該沒讓阿菡看出來,偶爾,玄貘也得演演戲、發發飆。
阿菡總得有些改變。
老順她,那原本冷漠的性子,怎麼轉成冷淡?玄貘心底的企盼是,將阿菡那轉為冷淡的性子改成溫和,最後就由溫和變為火熱。
玄貘只要想到自己的苦心擘劃,連睡覺都會狂笑。
「我就膽小,怎樣?」阿菡語氣平和,不為所動。
看來,激將不成,玄貘若用慣來的撒嬌,或許,有用。
「游水,也沒什麼啊?」他話語平和,還兼比手劃腳。「就是人走進去海裡,噗噗兩下,然後上岸。」
「那我們可以搭小船,幹嘛非得游水過去?」阿菡望著泊在一旁的船舟。
「你總得接觸些新奇事物,不能老不去嘗試些別的,而且,游水,很好玩。」當然,有阿菡一起大海共游,那才真正好玩。
「我不想。」很擺明,就是不想。
剛剛那漁家前的玄貘,令她好陌生,這人,和她絕不在同一個世界。
進了西島,就要分開,既然早晚分離,就不要有太多共同的記憶,免得掛記。
就像阿菡始終無法舍下妹妹,倒不是為了守住阿娘托付的承諾,那是天性,姊妹情深,阿菡向來認為理所當然。
她始終以為,姊妹情深,所以就該身不離影,影不離身,而最後呢?總有分離時候。
那她和玄貘呢?
那頭曾在八歲看過的黑豹,還不是不再出現,虧她後來好多年入睡就為尋它,而它竟不再入夢。
她那性子裡的冷冽,是不願有太多眷戀,免得因眷戀而牽腸掛肚。
所以,她旁觀,冷眼觀看事情,就她,從不入內,免得身是眼中人。
「可是,游水很好玩,在水中,你會發現你自己像條魚兒,自由自在。」玄貘偎過來的頭,被阿菡架開。
「我以為我們的交情好了些,你都願意告訴我你的小名阿菡,為什麼還要拒我於千里之外?」
「人都會分開,沒有什麼千里之外的拒絕。」
玄貘洩氣。
「哪是,形體的分開並不可怕,駭人的是,明明人在一起,心意相離,還幹出些背叛的勾當。」
瞅見她呆默,陷入沉思,就趁這機會,先下手為強,玄貘也好久沒伸展筋骨,當當那乘風破浪的大魚兒。
玄貘剛以足試過水溫,雖是初春時節,但南方氣候,水溫不致過低。
反正,還有武家三兄弟在木筏上接應,那就更沒問題了。
「我不要。」當海水漫過阿菡膝蓋,她心隨念轉,竄入意識的畫面,一隻小小蜜蜂,啟咒。
玄貘又移身幻形了,那原先牽阿菡的手,成了六足之一。
「竟變成蜜蜂。」他賴在阿菡右手裡,就賴著,連一雙薄翼都懶得煽動。
「我,道術恢復了。」
遠處,那幾雙眼睛,顯得相當驚恐,她身旁男子一眨眼就不見,那那女子,不就是……是妲己。
趕緊報告黃麟主子去。
「你道術一恢復,就隨便欺壓我,還說不會把我變成小貓、小狗,這回你就當眼不見為淨,直接變得更小,成了蜂兒一隻。」扮委屈討好,玄貘最會。
「還是只好可愛的小峰兒。」她左手指腹輕輕拂他,很怕弄傷捏碎玄貘。「道術一恢復,你說什麼我都懂。」
「你啊,只要不是人,你就都好言好語,那我玄貘不當人,你愛把我變啥就是啥。」
「好酸澀的語氣。」當他是寵物,順拂他的怒毛。「你的如意琉璃縮得好小。」
「它們具有靈性,戴上了就不易拔下,當我形體幻化,它們就隨著我幻化。」
「那糟糕,你的衣衫?」阿菡不自覺笑意盈盈,不過,這僅在玄貘面前,很自然的放鬆神情。
「反正,我不管,愛看人家裸身就說一聲,幹嘛老把人家變成異類,再趁機看我裸體。」
「沒人要看,我保證。」
「那我們打個賭,不敢下去游水的是小狗。」玄貘說得極快,一陣咕噥含混過去。
「賭就賭。」阿菡很正式地伸出食指,和他六足蓋捺印子。
阿菡將玄貘置入衣袍底下,解咒,這樣,玄貘便輸了,她才不瞅見他裸體。
「你不能反悔,我們說要游水的。」他變回人身。
「你騙我。」
「騙就騙了,不然你是小狗。」他耍賴,強人所難,還真是那位英偉灼爍的玄貘殿下嗎?但,也僅在阿菡面前,不惜犧牲。「我們打過賭的,你有道法,就不守信用了。」
明知玄貘無理,阿菡也認栽,她道法隨身,那是玄貘莫可奈何的,沒想到,竟開始任由他去。
他這人啊,阿菡依他依得心甘情願。
阿菡才啟口,便被他雙手摀住。
「你有沒有想過,等你變回人身,你會一絲不掛,所以,我勸你不要,還是游水好,不當小狗。」
又依了,任由他,拉牽,海水浸濕她長衫,漫過她腰際。
「我怕水,玄貘。」道術恢復,阿菡能來去自如,卻輕易說出害怕字眼,那麼,這就是阿娘的心境嗎?
在那東霖男人面前,阿娘什麼都不是,什麼都做不成。
道法隨身,又能如何?心念若成,也僅是平凡人,為情為愛嗔癡困擾。
「有我在,沒啥好怕。」
當海水漫過阿菡頸項,她還有機會呢喃御風飛行的咒語時,竟呆呆望著玄貘笑臉,移不開眼了,一併遺忘身懷道法這事。
當口鼻漫過海水,好難過啊,阿菡只能攀住玄貘,與他海中共游。
「我不能呼吸。」海水嗆口,胸肺欲脹裂。
「有我啊。」
他嘴覆上阿菡唇齒,新鮮空氣快速灌入胸臆,她雙手攀住玄貘頸子。
「真的沒啥好怕。」是在她耳畔的低語,然後,他的唇舌再覆上了她口鼻。
這就是親吻?
第一回,阿菡只覺噁心,寧可死絕,也不要玄貘的輕薄。
這回,她竟貪戀了,可以嗎?
貪戀他、依賴他,心甜甜的,眸底光彩更柔和了。
「玄貘。」咕噥著水聲。
「嗯。」
「你說心近人遠,那我們是……」仍咕噥著水聲。
「心近人近。」
「能有多久?」她擔心,所給非人。
心性頑執,寧可不識情愛,一旦明白,必是玉碎也絕不瓦全的冥頑。
「阿菡,你想有多久,便是多久。」玄貘摟緊,再不放手。
他隨她,有多久便是多久。
※ ※ ※
數艘巨船,依傍礁島,整齊排列,其中那畫有一隻湛藍色眼睛圖樣的船身,格外引人注意。
碧眸樓船,長有百尺,架立九桅,主桅周圓十尺、約莫六十尺高,掛垂一幅重達千斤的大帆,在四十個大漢的吆喝及起錨器轉動聲中,緩緩揚升。
風吹帆張,舵轉槳搖,笨重樓船,像只輕巧的點水蜻蜓,滑行出洋。
當船身啟動,阿菡冷調眸底拽出了驚奇,這就是出海,雖有顛簸搖晃,卻無任何不適。
她袍衫淌水未乾,雙手收攏緊這上船後披掛身子的罩篷,輕輕打了個哆嗦。海風擒抓她過腰長髮,飄啊飄的,白皙臉蛋被吹得緋紅。
玄貘換了身乾淨衣衫,轉出艙房,與她並肩佇立。
「我說的沒錯喔,大洋寬闊,我的巨船也不遜色,來,你瞧瞧船尾的小望樓,那上頭的芙渠圖案,我畫的。」
阿菡順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小望樓是船尾翹起的部分,繪有幾百株艷麗顏色的蓮花,美不勝收。
「你的衣服?」阿菡讓他不同東霖男人褶褲長袍的裝扮,引去注意。
「西島終年燠熱,四季皆夏,多用透氣材質製衣,比如棉、麻、葛。」玄貘揚手抬腳,任她欣賞這身米色短衫長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