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沙漠。」沙東閔再度開口,聲調低沉而正式,一如對待他的下屬。「我知道你對家族企業沒有興趣,也並不期望你會對公司有所貢獻。如果你不想承擔經營整個沙氏集團的風險和責任,你大可放棄繼承權、回美國去過你原本的生活。當然,我會給你合理的報償,代價由你開。」
沙漠側過頭去注視父親。原來這就是沙東閔的想法,在父親眼中,他這個兒子一向放蕩不羈慣了,根本不足以擔當整個沙氏集團的重任!
有一剎那間,他幾乎想拂袖而去,叫他父親和這筆該死的遺囑滾下地獄去,然而他硬生生地克制住衝動。
「你似乎沒有問過我的意願,爸。」他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怎麼,你怕我會敗掉爺爺一手創立的事業?在你眼中,沙洲才是最優秀的,只有他才能達到你的要求,是嗎?」
沙東閔皺起眉毛,表情轉為不悅。「你大哥和你不一樣。沙洲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他知道自己背負的責任,不像你只是在浪費生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年在美國做什麼,你似乎只滿足於周旋在那些鶯鶯燕燕之間,我想你大概早就忘了該維護沙氏家族的名聲。」
沙漠雙眼瞇起,怒意霎時湧上。這個男人居然敢派人監視他?!
「看來,即使我離開台灣十萬八千里遠,你仍然能確切地掌握我的行蹤。」他勉力壓抑住怒氣,懶懈地笑了。「我是否應該為此感到榮幸,爸?畢竟這麼多年來,你似乎不曾想過還有另外一個兒子的存在!」
他停頓了一下,享受著父親臉上苦惱的神情,感到有分滿足的快意。他憶起上次見到父親是在三年前,那也是他自十七歲赴美國闖蕩十年以來,第一次見到父親。
這些年來,他在美國的半導體業發展一直十分順利——至少對他而言是如此。他不靠任何人,只靠著自己的雙手便闖出了一番事業,並且獲利頗巨;然而對沙東閔而言,他卻永遠是個不學無術、讓父親顏面無光的浪蕩子。
沙東閔從不掩飾自己對這個兒子的失望,無所謂,他並不是那麼在意父親對他的看法。雖然沙洲曾經十分努力想讓隔閡多年的父親和弟弟重修舊好,然而築在兩人之間多年的鴻溝,又豈是短期間內就能摧毀的?
「我不想和你談論這個。」沙東閔大手一揮,嘴唇抿緊。「沙氏集團能有如今龐大的企業體系,全是靠你爺爺和我、你大哥,還有全世界幾萬名員工努力得來的,絕不像你想像中那麼簡單。」
「相信我,我十分清楚沙氏集團如今的規模有多龐大。」他十分輕柔地打斷父親,聲音依然從容冷靜。「我知道你對我的評價一向不怎麼樣,但,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會放棄這筆總價值超過百億的龐大遺產?」
沙東閔瞪視著他。「你是什麼意思?」
沙漠沒有回答,臉一偏轉向陳律師。「我有多久的時間履行我爺爺開出的條件?」
「三個月,沙先生。」陳律師將手上的文件遞給他。走確一點來說,還有兩個月又十八天的時間,您必須取得和這位小姐的結婚證明,遺囑才能正式生效。」
沙漠伸手接了過來,視線在文件上頭的彩色照片上停住。
官茉彤,他在心裡默念了一次。照片上的女孩纖秀、細緻,精巧的五官稚氣未脫,幾乎還是個孩子。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駐了半晌,然後移到文件下方,上頭註明她的年紀是二十三歲。
看樣子爺爺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他乖戾地想。無所謂,既然他打算繼承原本該屬於沙洲的遺產,那麼連沙洲該娶的妻子一併繼承,又有什麼關係?
「你不需要向我證明什麼,沙漠。」沙東閔皺著眉毛說道。「別以為你回來短短半年,就能完全瞭解沙氏集團的營運狀況,我絕不會容許你把那一套荒唐的行徑帶到公司裡來。聽清楚了嗎?」
沙漠倏然抬頭,銳利的目光射向父親。
「你似乎太高估自己了,爸。」他微微扯動嘴角,聲音平直而淡漠。「我有幾分能耐我自己清楚,也從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既然爺爺將公司的股權交給我,我打算按照我的方式來做——無論是讓沙氏集團繼續經營下去,或是敗掉它!」
沙東閔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眼神冰冷地盯著兒子。沙漠毫不畏懼地迎視著父親的目光,在以前,他或許會為這種懾人的眼神而退縮,但是經過這麼多年,現在的他已經能處之泰然,甚至無動於衷了。
「你永遠不可能照我的話去做,是嗎?」終於,沙東閔再度打破沉默,聲音和表情一樣漠然。「既然你已經決定,那我也無話可說。記住,我會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包括你所做的任何決策,如果你讓沙氏集團蒙受不必要的損失,我隨時會運用董事會的力量開除你!」
「那我們就等著瞧了,爸。」他的嘴角嘲弄地揚起,沒有試圖遮掩那抹嘲諷的笑意。如果沙東閔以為他只是說說就算,那他顯然是大錯特錯了!
不!他不會放棄這筆龐大的遺產,更不可能放棄整個沙氏王國。如果這是爺爺訂下的條件,那就這樣吧,他打算按照這分遊戲規則來玩。
至於這位官小姐,恐怕她是別無選擇了!
「搬離這兒?」
「嗯。」周院長拿下老花眼鏡,揉揉雙眼之間疲憊的肌肉。「地主黃先生已經把這塊地賣給中部一個大財團,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恐怕咱們……」
官茉彤和翁季倫互看了一眼。「您為什麼一直沒有告訴我們?」
「告訴你們有什麼用呢?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啊。」周院長微歎了口氣。「你們別怪黃先生,長久以來,他也一直對我們十分照顧,但近年來他負債纍纍,賣掉這塊地是不得已,也顧不了咱們了。」
「他給了咱們多久的時間搬?」翁季倫躊躇地問道。
「兩個月。」周院長顯得憂心忡忡。「這下可好,這麼短的時間內,叫咱們上哪兒去找合適的地方呢?」
「我可以再向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們募款。」官茉彤眼神熱切地道。「也許這樣可以暫時解決……」
「我很謝謝你肯這麼做,茉彤,但這總不是長久之計啊。」周院長拍拍她的手,溫和地道:「近年來景氣不好,許多家長連付孩子的學費都成問題了,哪兒會有多餘的閒錢來幫助別人呢?再者,遠水總救不了近火,你又能募到多少款項?」
官茉彤頓時啞口無言。院長說的對,育幼院近年來經費愈趨拮据,經濟不景氣是最大原因,能求得溫飽已是不容易,誰還能有餘力救濟育幼院呢?
「一定會有辦法的,院長。我會向我的客戶打聽一下,看有沒有地方可以租給咱們。」翁季倫聳聳肩膀,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再說世事難料,也許那個大財團過兩天會突然倒閉,打消買這兒的念頭也說不定,到時問題不就解決了?」
「你這孩子。」周院長笑瞪了他一眼,原先緊攏的眉頭舒展開來。她擺了擺手,「好啦,我有點累,想休息一下,你們別陪我了。」
「那我改天再來看您。」官茉彤柔聲說道,起身和翁季倫退出辦公室。
一走出辦公室,翁季倫收起原先吊兒郎當的表情,表情轉為嚴肅。
「院長最近有回醫院去檢查身體嗎?」他詢問道。
「沒有。」官茉彤搖搖頭。「李醫生說院長太過勞累,血壓又高,但她就是不肯靜下來好好休養;現在又碰上了這些事,我擔心……」
官茉彤停了下來,以一聲歎息做為結語。為了照顧育幼院裡這些孩子,周院長一輩子沒有結婚,將所有的青春和心血都奉獻在這裡;平常為院裡的孩子四處奔走募款已是心力交瘁,如今又面臨這樣的窘境,想必是周院長始料未及的。
「她是擔心住院之後,這些孩子沒有人照顧,而且醫藥費也是一筆龐大的負擔。再說目前育幼院又急著找合適的搬遷地點,她怎麼也不可能放下這一切去好好休息。」翁季倫沉吟道。
「我知道。」她頓了一下。「如果我們去找黃先生談談,你想會不會有用?」
「沒有用的。黃先生本身都自顧不暇了,哪還顧得了咱們呢?」翁季倫聳聳肩膀。「說到募款,根據我的經驗法則,那些有錢人通常十分吝嗇,寧可把錢拿去參加上流社會的派對,或購買名牌珠寶首飾,也不會用來資助這些育幼院的孩子。」
見她默然不語,翁季倫抬起手輕撫她肩上的長髮,柔聲說道:「別擔心,天無絕人之路,或許事情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希望如此!官茉彤輕歎了一口氣,側過頭注視著他。
她和季倫是在育幼院一起長大的。當她十歲那年被送進育幼院時,季倫已經就讀高一,是個斯文俊秀,書念得極好的模範生,更是整個育幼院的孩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