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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芊樺

  今後,只有她自己,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

  「她要求做下女的工作?」

  房內,醴驍不可思議的瞪著莞慶。

  燭光映射下,獨自一人等候在房門外的女子身形,顯得無助且孤寥。醴驍的視線盯著留衣,眼神中除了賞玩,還有一絲彷彿帶著溫度的淡薄同情。「是嗎?那就讓她負責整理書房吧!」不知想些什麼,他垂著眼,低低地笑了起來。 

  「少爺?」莞慶帶著困惑的表情望向醴驍。

  「她要怎麼做,就讓她做。」他揚了揚唇,「至於能撐多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四章

  「喂,該醒了吧?」酸疼的四肢被人粗魯地推動,留衣昏昏沉沉地睜開惺忪的睡眼。

  窗外的天還沒亮,夜星依舊閃爍著,厚重的夜色籠罩著未醒的棲瀾城。才剛步入夏季的凌晨,天氣相當涼爽,剛從睡夢中醒來的留衣,打了個冷顫,她穿好衣裳起身,下了床,正好看見廚坊裡負責膳事的婢女瑞玲走了進來。

  「昨天少買了花椒,你去買吧!」

  有張扁平臉孔的她在留衣面前丟下一個竹籃,還有幾個銅板。

  開始擔任侍女的工作後,留衣才知道,就連僕婢中,也有地位階級的區分。

  在醴驍府邸還不到兩個月的她,是最年輕、最資淺的新人,也是最沒有任何資格拒絕任何要求的。

  絕大部分大家不想做的雜事,資淺的僕婢就必須負責完成,而且還得在時間內做完自己份內的工作。雖然廚坊裡的婢女總會將很多清洗的工作丟給她,但幸好書房的整理並不太難,只要花很少的時間就可以把書房的書歸完類,只是她總會把很多時間花在沉迷書籍的內容裡。

  「記得早點回來!可別想偷懶!」瑞玲口氣兇惡的說道,冷冷瞥了留衣一眼後才轉身離開。

  兩個多月來,由以往被服侍者的身份轉為僕婢,留衣的眼睛改變了看人的角度,從下往上看之後,她才體驗到了很多身為百姓的苦楚滋味。很多人在艱難的生活逼迫下,不得不賣身進入富豪之門,成為長工、女婢;也有很多人連僕婢的工作都得不到,年老而無力付出勞力的、瘦弱的孩童,只能偎靠在市街的路旁乞討維生。

  她知道介國從來不是天堂,可卻不知道有人可以為了一塊酥餅殺人,也有人為了一塊羊肉被人殺害。百姓對於王族的怨恨,不只來自王族的豪奢生活,更是為了自身的尊嚴。 

  叛軍幸峨侯之所以能順利破城,正是因為百姓抱持了日積月累,再也難以壓抑的怨恨。

  婢女瑞玲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在對待她的?被莞慶嚴厲制止洩漏她的身份的那些僕婢,又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她?

  留衣甩甩頭,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學會不要去多想,而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世上有很多事總在開口時消失,卻又在沉默之後慢慢出現。

  事實與真相,恰好就是其中一種。

  「花椒嗎?」拉緊衣衫,留衣打開後門,走入昏暗的街道裡。

  天還沒亮,懸掛著昏黃夜燈的市集早巳擠滿人群。在魚鮮、蔬果及乾貨的攤架旁,論斤秤兩的買主與賣家正為價格激烈辯爭著。攤架後方,販賣酥餅、甜糕、椰棗、鮮酪酒、羊奶茶的攤位上,飄來陣陣食物芳香。

  來自其他城鎮的物品被商販以奇妙的位置擺放著,地毯放在鐵器旁展示,菸草放在酒瓶中間,銀飾旁邊擺著水晶,玻璃杯裡擺著糖果,布料上展示著寶石,香料旁邊散著茶葉……混雜著行走中的人與牲畜的氣味,形成一股早市特有的奇妙味道。

  留衣小心翼翼地捏著手裡的銅板,四處張望,然後走到販賣香料的攤販面前。「請伺有花椒嗎?」

  附近的人們因此停下腳步,並把眼光聚集到她的身上。

  「請問有花椒嗎?」

  「我們不賣王族吃的香料。」小販粗聲地回答。「而且,這個季節根本不產花椒!」

  「有……其他的地方買得到嗎?」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幽靈似的飄了進來。「花椒那樣昂貴的東西,只有王族才買得起,這個女人說不定就是那些壓搾我們的王族!」

  「你是王族嗎?」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到留衣身上。

  留衣看著慢慢豪向自己的人潮,他們毫不友善的臉孔及表情,比荒野的夜色更令人感到恐懼。

  「你是王族嗎?」 

  「我……」

  「那個女人是王族!」熟悉的聲音又飄進人群裡。「她是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看看她的眼睛,只有王族才會有砂子顏色的眼睛。」

  一瞬間,在人群之中,留衣看見瑞玲的身影。

  瑞玲眼中有著黑暗而醜惡的濃烈恨意。

  「這個女人是王族……」

  「這個女人是只顧自己,根本不管百姓死活的王族……」

  「是殺了人也不必坐牢的王族……」

  充滿憎恨的聲音慢慢堆積成憤怒的巨浪。

  四周的人慢慢靠了過來,他們的眼光中只有憎恨與嫌惡,沒有任何一種視線比憎恨、嫌惡更讓人難以忍受,尖銳的恨意像刀般挖割著留衣。留衣只覺得恐懼就像漣漪一般,無限增長,擴大。

  「我的姐姐因為被王族看上,硬生生被迫和丈夫分開,成為王族的小妾!」

  「我娘也是因為可惡的貴族才死的!」

  「他們為了搶奪財物,竟然嫁禍栽贓,我一家十六口全都死在他們這群惡鬼的手上!」

  憤怒的火焰在聚集的人群中燃起,對王族無法抑制的怨恨,張牙舞爪地層露在留衣面前。男人、女人拾起地上的石塊、污土、瓦片,以毫不寬恕的力道,丟向毫無反擊能力的留衣。

  疼痛像箭般蜂擁而來,更多人湧上前,凶狠地抓住留衣的頭髮和衣衫。

  被緊扯的髮絲拉出了留衣的淚水,身上的衣衫也被無情地撕裂。

  「救、救命——救命——」留衣的聲音被掩沒在人群中。

  「住手!全都住手,再不住手,一律送入司衙裡嚴辦!」 

  遠遠傳來一陣馬蹄達達的聲音,在馬匹停下後,是一道冰冷威赫的聲音。

  所有人全都停下動作,映入眼中的是一名有著金色眼瞳的俊美男人。

  「啊!啊……是、是醴驍將軍!」

  「是醴驍將軍!」

  冷漠的視線掃視了環伺在街道上的眾人一周,接著醴驍在人群中看見蜷伏在地上、衣衫凌亂不堪、身上滿是傷痕的留衣。他英挺的劍眉高揚起來;解下身上的被風,快速裹住驚慌不已的她。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只動手的人多,就連圍觀叫好的人也不少。

  「將……將軍,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王族之女啊!」

  「王族之女?王族之女就該被打成這樣嗎?」嘲諷的聲音更濃了,眼角餘光中,醴驍認出在自己宅子工作的婢女瑞玲。

  一瞬間,他金色的眸中閃過明瞭之色。

  「她……她明明就是介王的女兒!」瑞玲又驚又恐地哭了起來。「這個女人明明就是可恨的王族啊!」

  「我不管凶王曾經害死過多少人,但那種和凶王一樣殘虐的手段如果還不肯改過來,和那些愚蠢的王族有什麼兩樣?幸峨侯要重建的可不是一個像舊朝一樣腐敗的國家,既然新法已立,你們就該照著法令的規定行事!」

  「可是——」

  「王族無道殃及全國,深受其苦的百姓不下數十萬,短短數月的時間確實很難教人忘記失親的痛苦。」醴驍頓了頓,冷漠的目光掃過了所有人。「今天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但如果再有第二回,都軍絕不輕饒!」

  嚴厲的聲音傳遍整片廣場,聚集的百姓在醴驍與都軍的環伺下,終於逐漸散去,而婢女瑞玲也在人潮之中消失了影跡。

  等到人潮退去,醴驍才抱起留衣,臉色十分陰惻地返回宅邸。

  一路上,被軍氅裹住的留衣眼神空洞,儘管傷口明明就是疼痛的,她卻一點也哭不出來。

  回到毛邸後,婢女瑞玲房內的衣物早已清空,只留下屋壁上斗大的「殺人兇手」字跡。僕役回報後,醴驍只是瞭然的露出冷笑,眼神中並沒有一絲同情,也沒有半點追究的意味。

  「明白了嗎?這就是百姓眼中的王與王族。」

  「王族……王族到底做了什麼?」

  「哪一種?你問的是看得見的,還是藏在陰溝裡見不得人的?你是真心想聽嗎?」譏諷的笑容浮了起來。

  「我並不是自願生在王族之家,你不必提醒我身為王女的事實。」

  「嘖!是不是王女,對現在的你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嗎?也好,想知道的話,就告訴你吧!」醴驍匆匆走出去,不一會兒又走進來,進門時,手上拿的是一大疊竹軸與紙卷。

  竹軸與紙卷在留衣面前落下,上面的事實猶如人間煉獄。年幼的孩童被當作是春獵時的獵物;為了搜尋遺失的戒指,而把孕婦的肚子剖開;眼見長官強奪他人妻女出言指正者,卻反遭炮烙之刑;剝人皮只為有趣,引河水倒灌貧苦百姓之家而引以為樂……來自各都郡控訴王族罪行的卷宗,血跡斑斑地訴說著百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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