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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芊樺

  「如何?還想再看嗎?如果還想再看,明天我可以將軍部裡那疊和山一樣高的罪證帶回給你,讓你清清楚楚地知道,王族的恩澤是如何披覆在介國百姓的身上。」

  「嘔……嘔——」難以抑制的嘔吐感泉湧而上,留衣搭著口,整個人幾乎虛脫。

  明明一再告訴自己,絕對別再這個男人面前掉下眼淚,可濕熱的淚水卻怎麼也無法忍住。佐輔介麒白死了!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王者,介麒所相信的王道到底在什麼地方呢?

  留衣痛哭失聲。

  頭一次,醴驍為了女人的眼淚駐足了,即使是自己醜惡地奪去她的貞操的那一夜,他也不曾為她的淚水動容,可現在看著她,他卻難以移動腳步離去。

  她哭什麼?是被那群暴亂民眾弄出來的傷令她疼痛,還是為她高貴的自尊受到羞辱而哀慟?

  「能哭也好,活著聽見這樣的事實,總比死了仍不曉得來得好,至少你能哭著知道百姓的怨憤。」一貫冷漠的聲音裡,似乎升起了一點點溫度,然而,留衣並沒有心思去察覺。

  眼前,她只覺得佐輔介麒哭紅了雙眼的臉漸漸在自己的跟中擴大,那張臉哭得好悲慼……眼眸溢泛的淚水終於淹沒了所有的視線,忽然暗黑襲上了眼,一瞬間,留衣失去意識,再也無法睜開眼。

  ★  ★  ★

  床榻上,臉色蒼白的留衣有著比初來時更為削瘦的臉龐。

  醴驍看著她,有些驚訝。

  印象中,那雙如象牙似的美麗小手不僅變得粗糙,掌心也滿著大大小小的傷疤,早已不復初見之時的細緻柔嫩。再細細一看那頭散落在枕邊的細長髮絲,在昏黃的燈火下,隱約可以看出失去光澤而顯得枯萎與黯淡。

  「小姐一切安好,只是驚嚇過度而已,睡醒後讓她服幾帖藥,調養調養身子,就不會有問題了。一切脈的大夫放回那只瘦得貼骨的手腕,走向桌台寫藥帖。

  一旁凝睨那隻手腕的醴驍忍不住走上前去握住她。

  那時候的手,有這般纖瘦嗎?

  他輕輕左右翻動,看著掌心上那充滿密密麻麻的淺白疤痕,卻記不起初握時的溫潤滑膩感,他的視線移向她的臉,那張小巧精緻的臉龐殘留著暴民攻擊後的紫青痕跡與細碎血痕。

  愈是倔強的人,愈是會咬牙吞下苦楚,這些日子,她過的究竟是怎麼樣的生活,醴驍不難想像。

  「她臉上的那些傷……」

  「那些都是皮外傷,小心照顧,不會留下疤痕的。對了,將軍——」

  「什麼事?」

  「小姐身體虛弱,怕是好些日子沒好好睡過覺。不論如何,要調養好身子還是得有充足的睡眠,如果可以,這幾日就盡可能別叨擾小姐。」

  「我明白了。」待大夫走後,醴驍喚來莞慶。「進府後,她從沒睡好過嗎?」

  「這……」莞慶浮起欲言又止的表情。

  醴驍很快便意會到她眼裡的意義。「從今晚起,叫人在她房裡點著燈,天沒亮以前不許熄掉。還有,明天黃昏前,撤換掉所有宅邸裡的僕婢,沒有我的許可,不許她再獨自一人外出。」

  「少爺……」

  「怎麼?」醴驍面無表情地望著莞慶。

  「醴驍少爺,你向來不是這樣的人……」

  「莞慶,你想聽假話,還是聽真話?」他笑了起來。「假話是我一時失控,做出罪不可赦的暴行來。真話則是枉費前幸峨侯這十幾年來的教誨,骨子裡流著敗王之血的我,還是沒有辦法脫離那樣的詛咒。就是這麼簡單,沒有更多的解釋了。」

  「少爺!」

  「莞慶,別把好心浪費在無用的地方。不管你承不承認、相不相信,我就是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人。」嘲諷冷冷地浮上那雙金色的眸子。

  那一夜無論是惡意,或是無意,他的猙獰暴行已經深深鑿入她的心底。後悔無法彌補曾經做過的事,而他根本也無意彌補,只有想辦法讓她繼續跟他對峙下去,她與他的人生才有改變的可能與機會。

  恨也好、怨也罷,至少她能以恨著他的理由繼續活下去。

  ★  ★  ★

  戰火之後,介國各地仍然有將兵穿梭不斷。

  以醴驍、上官懲我為首的武將在破城後的這三個多月,每隔十日,都必須採集在軍部,進行例行性的軍務呈報。

  當邊境兵馬部署完備後,首先產生的問題即是國中各都郡新任都督的人選指派。

  這天清晨,來自軍部的緊急命令讓醴驍及各將軍匆匆集合,直到天黑,軍部的燈火亮起,從清晨開始便進入軍部的各將軍,還沒有人出來過。

  市街上,除了重兵規律的巡邏外,一切都跟過去的幾個月一樣,沒有太多變化。

  夜幕造臨,華燈初上。

  醴驍的宅邸也在僕役的點燈下,燃起溫暖的火光。暖黃的燈火從屋簷透進位於二樓西側的書房,火光隨著夜風舞動起來,直到這時,留衣才發覺夜色降臨了。

  自暴民事件過後,她便被禁止獨自一人外出及行動上個多月以來,她只能在宅院裡活動,以往工作的書房成了她整日消磨時光的地方。

  銀月在手中的書翻到最後一頁時,爬上了夜空。

  留衣伸展著身體,久曲的四肢傳來酸麻感,她站起身,正想走向窗台,忽然,一個閃動的影子出現在窗台上。

  「你沒殺死他?」

  一名青衣男人怒目瞪著留衣。

  留衣定眼一看,竟是將月。

  將月手持長劍,眼神顯得很淒迷,嗜血的濃烈恨意漂浮在那張久違不見的臉龐上。「這麼說來,左惡醴驍收了一名寵妾的流言果真不假了?男人的撫弄很舒服吧?想必交歡技巧也很高明。如何?他的寵愛讓你欲仙欲死嗎?我怎麼會傻到信任你呢?女人都只會敗事!」

  他的話充滿了淫穢的羞辱,但此際更令人感覺恐怖的,是那雙恍惚的眼。「賤人!佐輔介麒大人的死就這樣被你忘得一乾二淨,比起他的死,男人給予的撫弄還更教你難以捨棄嗎?」怒意發酵成無情的劍光,迎面刺來的長劍削斷了留衣的髮絲。

  恐懼貫穿了整個身體,她雖然想疾聲呼救,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在倉皇中完全消失在喉間。

  「鏘!鏘鏘!」

  長劍劈斷了屋內的屏風、桌椅,利勢難擋。

  雖然盡可能推倒身旁的傢俱以阻擋長劍的逼近,但很快的,留衣發覺自己已被逼至角落,無處可逃了。

  「賤人!」

  殘虐的笑容浮現在將月的唇角,高舉的長劍劃下一道雷電般的銀白。

  留衣閉起眼,等著即將襲來的刺骨厲痛。

  眨眼的時間過去了,平靜的氣流中卻沒有感覺到一點動靜。

  奇妙的靜謐像深夜般蔓延,忍不住,留衣睜開眼,耳邊同時聽見一陣巨大的金屬相撞聲。

  「鏘——」

  「敢隻身闖入新朝重臣的宅邸,看來是個相當有膽識之人啊!」

  熟悉的聲音傳進耳內,不知何時,前往軍部參加議會的醴驍已經回來了。

  「左惡醴驍嚴

  「怎麼?你很吃驚?闖入這幢宅子前,你不會連宅子的主人是誰都不知道吧?」

  「哼!亂臣幸峨侯的麾下走狗!」

  「又是自許正義的王族餘黨嗎?那麼是想來取我的性命了?很好,我也正覺百般無聊,只希望你的劍術會有你的口舌一樣利落才好。」

  「利不利落,就拿你的命來試吧!」

  急勁的劍勢揚起了艷麗的星火,兩人快速移動的身形隨著劍光一閃一避。

  醴驍推開留衣,映著月光,金色的眸子彷彿染上一抹腥紅的殺意。

  劍勢毒辣的將月招招封喉,醴驍正面迎敵,劍招愈是相激,表情就愈顯殘腥,屬於五星騎士的絕頂劍技在凌厲的劍式中,招招制敵。

  當將月手中的長劍墜落時,勝敗已分。

  艷紅的血跡由將月臂上流下,將地面染出一片紅池。

  「留下姓名,免得墓碑上寫不出你的名字。」

  「取走狗賊醴驍性命之人!」

  「想取我性命?這確實不是難事,只是你得有些本事!」醴驍冷冷地笑,長劍毫不留情的削下將月的長髮。「說!與你同黨的王族餘孽還有多少人?」

  「呸!」

  「還真有勇氣啊!」醴驍抹去臉頰上的唾沫。「想必你對痛苦的承受也一定強過他人。」箭步向前,他抓住將月的衣袖。

  突然,有道銀亮的弧線由窗邊畫起,一顆你棗核般的果實被人由窗口丟進。

  核果墜地之後,瞬間冒出漫天白煙,白色的煙霧帶來了刺鼻的氣味,醴驍連忙摀住口鼻,卻在這瞬間讓將月趁隙逃寓。

  「那賤人的命就為你多留一日!狗賊醴驍,在我拿你狗命之前,好好照顧你的腦袋!」狂嘯的聲音隨風消失在空中,將月的身影也在同時隱去,只留下一地艷紅的血跡。

  醴驍冷哼一聲,收起劍,回頭轉向蜷曲在角落的留衣。

  陰影下,留衣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余驚未退的她只能握著自己的雙手不住地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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