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那廝原本竟想要對寒衣施予那般酷刑?。」周瑜駭問。
「怎麼樣,中護軍,我幫你救回這員大將,想叨擾你一頓飯,應該不為過吧?」「當然,請……」周瑜已經拉袖擺掌,卻又打住道:「我不相信姑娘真叫閂子。」
「直接問我不乾脆得多,」飛霜故意不去理會端木愷的「注目禮」,迎上周瑜帶笑的眸子說:「我叫茉舞,茉莉的茉,飛舞的舞。」
「好名字。」周瑜讚道。
「茉舞?」端木愷卻似仍有疑問:「姓茉名舞,倒是個罕見至極的姓。」
「我們揚威中郎將首度被俘,心情自然不佳,茉姑娘,別理他,先吃飯要緊,來,請坐。」
「謝坐。」飛霜撫著月牙白裙幅,緩緩跪坐,再讓侍女為他們三人各自送上佳餚美食,等她們退去之後,才對周瑜說:「中護軍,我不姓茉,茉舞是我的名字,我亦只有這個名字,而無姓。」
端木愷聞言,不禁挑了挑眉毛,朝她望來;這一望,正好望見她垂首斂目的側臉,發現她不但鼻樑挺直,雙唇紅艷,而且粉頰滑膩,我見猶憐,令他心湖頓起波瀾,趕緊藉由舉杯的動作,來掩飾這不尋常的反應。
「怎會如此?」周瑜代端木愷關切道。
「我原是鮮卑、匈奴和漢族的混血兒,生在亂世,一落地便沒了爹娘,端靠烏桓族人養大;」因為有一部分確是實情,所以她清秀的臉龐立添三分淒美。「他們說我如同漫天飛舞的風砂,吹到哪,就算哪,所以我原本是叫『砂舞』的,後來曹軍北侵,烏桓慘遭收降與驅離,有時對於自身的被俘,我都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你被俘多久了?」端木愷沉聲問道。
飛霜知道這問題的答案關係著自己能否偽裝成功,除了不得不佩服端木愷的犀利準確之外,也暗自慶幸自己早設想過會碰上這個關鍵問題,所以已預做了周詳的準備。
「曹操曾在建安十年底,親自北上,把遼西、遼東、右北平三郡的烏桓趕回長城以外,但並沒有徹底征服他們、收降他們;再度領軍北進幽州上谷郡易縣,則是去年五月的事。眾所皆知,他之進軍柳城,除了想要達到進擊烏桓的主要目的外,還想繼續追捕跑到柳城去投奔烏桓的首領蹋頓的袁熙和袁尚,但在七月兵過無終縣時,卻因連日陰雨,大水暴漲,使得曹軍立時處於無法再繼續前進的窘境。」
「你一定很恨田疇吧?」端木愷再問。
「你是說無終人田疇?」飛霜淒楚一笑道:「坦白說,我不知道,因為我剛剛說過,我有漢族血統,幽州其實亦不乏烏桓與漢人共處的郡縣,田疇之所以會經由夏侯猛的引介,同曹操毛遂自薦,做曹軍的嚮導,一面讓曹操採納他的建議,在路旁立下大木牌,上書:『方今處夏,道路不通,且待秋冬,再行進軍。』以迷惑烏桓族人,一面引導曹軍走一條叫做『盧龍道』的小路,在八月間於柳城附近的白狼山,殺了蹋頓,並收降了胡人漢人二十幾萬,逼得袁氏兄弟再逃往遼東,投公孫康;也是因為他想保衛屢受烏桓侵擾的漢族的緣故。孰是孰非,怎能單從一面判定?總而言之,我就是在那時被俘的。」
「可你的漢語,說得卻不像是在短短一年間,就能達到的純熟呢。」
飛霜不願再挨打,馬上直言反問:「中郎將在懷疑什麼?」「兩軍交鋒,兵不厭詐。」這已經等於承認他確實是心存懷疑了。
「需要我再說第三次嗎?我有漢族血統,烏桓族內,亦不乏漢人,所以漢語是我自小就會講的,若還有口音,才是奇怪;反倒是烏桓語,一年沒講,有些詞兒,都快忘了。」
「你一直在曹仁帳下?」這回換成周瑜問她。
「不,原本是在夏侯淵家充當奴僕,這次是因曹軍南下,才被分派到各人帳下服勞役。」
「你長相不俗,」端木愷又有新問題。「而我聽說曹仁與跟他同宗的曹賊一樣,都是性好漁——」「不要說了。」飛霜猛然掩耳大叫,雙眸且立刻浮現驚懼的淚水說:「請你不要再說了。」
端木愷與周瑜迅速交換了一抹眼神,按著便起身對她長揖道:「請恕過愷之前的種種多疑,茉舞姑娘,並謝過你的救命大恩。」
成功了。飛霜內心狂喜,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跟著起身回禮。「中郎將客氣了,此刻中護軍與中郎將必然都已知悉我那夜的冒險,其實並非完全是為了中郎將,而是迫於情勢,不得不走的一著險棋,我不怕勞役,卻不能不保住清白。」
「都坐下,都坐下,」周瑜刻意沖淡些許悲苦的氣氛說:「寒衣解困,姑娘脫險,都是喜事,應該開心才對,雖然菜不算頂豐盛,但我們就把它當成一場小小的歡宴吧。」
飛霜立即捉住機會問道:「中護軍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江東,不必再回曹營了?」回答這問題的,卻是端木愷。「那是當然。」
周瑜的心中驀然掠過一陣莫名的突兀感,但那種感覺一閃即逝,很快的,他便融入與端木愷和茉舞的談笑間,周郎的風釆,可是天下皆知的呀。
宴過品茗時,端木愷問起:「對了,茉舞姑娘,你先前說自己並不叫做這個名字,後來怎麼會改名呢?」「塞外多風砂,原本叫做砂舞還理所當然,到了中原,再喚作砂舞,豈不滑稽?所以便找了樣飛舞起來,一樣雪白的花名替換。」
「你故鄉的砂是白色的,那倒是稀奇……」望著與茉舞閒話家常的端木愷,周瑜突然發現這一面的他,是自己前所未聞,卻樂於見到的,難道說——。
「稟中護軍。」廳門有人恭聲道。
「何事?」周瑜回應,其他兩人亦停止了交談。
「吳侯有信自柴桑來。」
「快快呈上。」
展信閱讀完後,面色森然的周瑜,立即直視端木愷問道:「想不想與曹賊來一次正面抗衡?」端木愷聞言,臉龐立刻為之一亮。「求之不得。」
「太好了,且看我輩為這多嬌的江山如何折腰,走,明日一早,咱們就回柴桑見吳侯去。」
飛霜看著對望的那兩位江東才俊,心情隨即變得複雜起來。
身在吳營心在曹,真是如此嗎?她的眼光最後,定在端木愷唇邊的笑容上,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更迷惘了。
第四章
「中郎將,你回來了。」
端木愷有些詫異,又難掩驚喜的說:「茉舞,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飛霜伸手接過他脫下的披肩,笑臉盈盈道:「想等你回來,看看你想要吃點什麼,好為你去做。」
這會兒都已近子時,端木愷不禁有些歉疚的說:「我不餓,剛剛才在周府吃了一碗麵。」
「是小喬夫人做的?」
「你想公瑾捨得嗎?」端木愷偕她往內室走,並挺有默契的由她為自己換上寬鬆的家居服,這是飛霜自鄱陽一路跟來,已習慣為他做的事,手勢自然而純熟。
「他們的鶼鰈情深,可是遠近馳名的。」
「小喬夫人真如傳言所說的那麼美?」將他換下的衣服掛好,飛霜隨口問道。
「對我來說,她如同二嫂,怎好議評?」「她是二嫂?」飛霜十分好奇。「那大嫂是誰?」「自然是她的姊姊。」
「孫策的妻子,大喬夫人,對不?」見端木愷點頭,她隨即遞上熱布巾說:「大家都說大喬秀麗,小喬柔美,可是如此?」端木愷笑道:「而你則兩者兼具。」
他突如其來的稱讚,引得她心頭一陣蕩漾,可是含羞往他看去,想確定此話的真實性,卻見他已用熱布巾覆蓋住了臉,是巧合?或是刻意的迴避?跟在端木愷身邊,做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侍女,是在飛霜未曾想過、不曾要求,兩端木愷則不曾反對亦不曾正式答應的情況下,自然而然造就的一種形態。
對於原本一心想要刺探「敵情」的飛霜來說,這種安排自是再理想不過,可是一個多月下來,見過到吳侯撥給端木愷暫住的房舍來的將東諸將以後,飛霜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無法不承認自己的心情,乃至於看法,幾乎日日夜夜,都在迅速轉變當中。
怎麼變?自然是朝向欣賞江東英雄的方向變,而為什麼變?可就是一個比較耐人尋味,亦比較難以回答的問題了。
「中郎將就是喜歡取笑我。」最後她只好也輕描淡寫的帶過。
「咦?」端木愷把布巾遞還給她說:「這可是天大的讚美耶,只有你這蠻子會想到別地方去。」
只有在輕鬆的氣氛中,端木愷才會用這個獨創的外號叫她,飛霜雖然為他大好的心情歡喜,卻也難抑心底的那一絲落寞,這端木愷終究只視自己為一個可以嘲謔談笑的「下人」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