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閂子,看來你……得繼續送我了,」端木愷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驚慌失措的她給拉上馬去。「抱緊我,我……我恐怕……支……支持不……住……」雙腿用力一夾馬腹,訓練有素的它即立刻往前奔跑。
「可是,你……我……」從後頭抱緊他搖搖欲墜的身子,至少不讓他落下馬去的飛霜,當真是有口難言。
「回……回鄱陽湖畔,煙水亭……公瑾帳處……」這回他可是真的沒有力氣再把話給講完了。
「喂。寒衣,端木寒衣,端木愷。」飛霜豈止覺得事出意外,眼前的情況簡直就令她不知所措,外帶氣急敗壞,她上輩子究竟曾受過端木愷多少恩情?或者曾對他造過什麼孽?這輩子得這樣還他。
經過數日的奔波,飛霜終於把端木愷給送至鄱陽郡,但因他體力耗損過劇,非但旅途中昏迷不醒的時間要遠遠多過於神智清明的時候,讓飛霜幾乎要撇下他,都因不忍心而宣告作罷,就連進入周瑜的勢力範圍內,覺得自己對「丈夫」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的她,也沒有因為「運送」他這個「大包袱」回來,而得到任何禮遇,反倒因為端木愷在徹底放鬆、昏睡過去以前的一句:「她是曹仁的……」甚至沒有講完的話,而被監禁起來。
「喂,有沒有搞錯,我可是送你們中郎將回來的人,你們不犒賞我已經很過分了,居然還……」一路下來,其實也已疲累至極的飛霜,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待遇。「果然是吳人多詐。」
「死丫頭,你在嘀咕些什麼?」門外的人回應道。
「你叫誰死丫頭?」
「你呀,曹賊的同夥。」
「住口,你可知道我是誰?我乃——」
「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你有什麼話,還是都等中護軍回來再說吧。」落下鎖後,那個人便自顧自的離開了。
被關在房內的飛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疾速跳動的胸口,幸好剛才他出口打斷了自己的話頭,不然誰曉得她接下來會迸出什麼話來。
我乃你們那位揚威中郎將的救命恩人?他們根本就不會相信,之所以沒有進一步整治她,只因為如今端木愷尚未清醒,覺得不宜擅自處置她而已。
我乃端木愷的妻子?不反而惹來一場訕笑才怪。
既然什麼都不能做,又哪兒都去不成,飛霜索性打量起自己暫時安身的地方。
房間雖然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又拾綴得乾爽潔淨……。
唔,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先睡上一覺再說。
主意一打定,飛霜便和衣躺上床去,頭剛沾枕,睡意就席捲而來,嗯,原來自己如此疲倦,可是這裡終究是敵營,為什麼……為什麼她卻好似回到家中一般的安心?飛霜的手隔著好幾層衣服,撫向已被她改穿成項煉墜子,載到胸口去的那枚蝶形寒玉,腦袋尚來不及分析,人便已跌進黑甜睡夢鄉中去。
也不曉得這一覺到底睡了多久,只知道此刻正有人不斷輕搖著她的肩膀。
「別吵,」飛霜嘟噥著。「我還沒睡飽,別叫我……」「姑娘,姑娘?你已經從昨兒個晚上,一直睡到今天下午,眼看著天又快黑了,你也該醒了吧?」聲音雖然悅耳,口氣也還算溫婉,但她實在不想起來,便伸手去推拒道:「讓我再睡一會兒,讓我……」「姑娘,中護軍和中郎將都等著你起來用膳呢。」
什麼?。「中護軍」還不算什麼,「中郎將」三個字可將她的睡意一掃而空,飛霜幾乎是以「驚跳」之姿翻身而起,反倒嚇了拚命想要搖醒她的侍女一跳。
「你說什麼?端木愷他醒了?」
小侍女大約只有十一、二歲大,聽她直呼中郎將之名,不禁詫異得瞪大眼晴兼張開了口,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我問你端木愷是不是醒過來了?」
「是,」好不容易將聲音找了回來,但不以為然卻全寫在眼底,可見對於她的粗鄙無禮是多麼的不滿,今飛霜頓感啼笑皆非:寒衣呀,寒衣,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魅力之大,竟連年紀這麼小的女都對你傾慕有加。「咱們中郎將是醒了,正等著你去拜見他呢。」
拜見?端木愷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也不想想是靠誰的幫助,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飛霜臉色一變,就想發作,但腦中卻同時閃過一件事,讓她臨時改變主意轉問道:「周——不,是你們中護軍也回來了?」「是的,」小侍女已經露出不太耐煩的表情說:「我說閂子姑娘,你究竟是去或不去啊?」「閂子姑娘」四個字終於讓飛霜的意識整個清明澄澈起來,據聞周瑜最近一直都在鄱陽湖督練水師,反正自己來都來到這裡了,不管是否出自於本意,事實便是事實,難道照實說出自己的身份,有助於脫身嗎?結果恐怕會正好相反吧,屆時被周瑜下令處斬,對自己、乃至於整個曹營大軍,又有什麼助益?倒不如把握眼前的良機,反過來刺探吳營軍情,再找機會把消息送回去給丞相,或者伺機脫逃也成。
對,就怎麼辦。
「我去,我當然去」她趕緊下床,卻發現自已一身原本就佈滿風塵的衣服,此刻更因睡過一覺而皺得不成樣子。「可是我這身衣裳……」「喏,你瞧,」小侍女指著她身旁的木桶和衣服說:「都為你準備好了。」
飛霜見可以沐浴淨身,又有乾爽衣服可換,早喜形於色的向前。「你真細心,謝謝你了。」
「要謝啊,你等會兒一併謝我們中郎將好了,」小侍女一邊過來幫她寬衣,一邊說:「這些全是他吩咐的,自己才剛接受過應姑娘的針灸治療,身子還虛得很,便忙不迭的差人幫你張羅東西。」
知道自己動作得快的飛霜,已經坐進浴桶中,但心念一動,卻連自己也不明所以的便反射性問道:「應姑娘是誰?」「神醫華佗先生的女弟子。」
是她。「她人現在何處?」
「怎麼?我看你又沒病沒痛的,頂多不過是嗜睡了一點,何必找應姑娘來--」這次飛霜無法再跟她客氣下去,隨即插嘴追問她道:「她人現在何處?」萬一她現在此處,自己不就沒戲可唱了?彷彿被她首度展現的氣勢壓倒住的樣子,小侍女終於乖乖回答:「跟隨她師父往西去了。」
謝天謝地,飛霜至此總算安下心來,一邊放低身子,享受熱水浸泡之樂,一邊迅速轉動腦子,務求捏造出最天衣無縫的謊言來。
飛霜在侍女的引導下,才剛跨過門檻,走進鋪著地磚的廳房,便聽到琴聲悠揚。
「啊,寒衣,你的恩人到了。」琴聲乍然而止,飛霜只見一個身著潮藍袍服的人影同時從琴幾後走出來。
「見過中護軍。」她趕緊矮身行禮。
「姑娘快快請起。」身材魁梧的周瑜一邊答禮,一邊回望獨自倚坐在靠背椅上的端木愷說:「怎麼樣?那把戰國時吳鑄的『回風劍』,你什麼時候交到我手中?」「她又沒親口承認。」
雖然不曉得他們打了什麼賭,但打賭內容必與自己有關,飛霜立時挺直身軀,對穿一身黑夜,連繞髻的帩頭俱為墨黑色的端木愷說:「我還以為中郎將是個懂得感恩圖報的人,想不到連頓飯,都吝於爽快的賞給我吃,既然如此,我……」「口口聲聲的『我』,」端木愷這下總算起身了,雖然從稍嫌遲緩的動作,看得出來他仍飽受身受重傷之苦,但比起初被飛霜送抵時的憔悴,已經好得太多、太多了。「『我』是誰?」「我不明白中郎將在打什麼啞謎?」飛霜板起臉來說。
端木愷朝周瑜瞥去一眼,彷彿是在跟他說:這妞兒的脾氣,我沒誇張吧?「我有名有姓,你喊也喊過、罵也罵過,怎麼這會兒見了面,反而客套起來,一聲一句中郎將?姑娘,我在請問你尊姓大名呢,這個問題的答案,你欠我好像也不止一天、兩天了。」
飛霜看看重創難掩俊容的他,再望望英挺瀟灑的周瑜,恍然大悟道:「你們在賭我的名字。」
「瞧,我沒騙你吧,這北方女真的很聰明。」
聽端木愷任意稱呼她,飛霜即刻不滿的表示:「什麼北方女、東蠻兒的,我說過我叫閂子。」
周瑜率先大笑開來。「一句『東蠻兒』便同時損了你我兩人,寒衣,這下看你怎麼應付?」「幸好她當時摸到的是門閂,如果那時她已拉過預先為我準備好的馬,豈不要說自己是馬——」「端木寒衣。」飛霜瞪大眼晴喝道:「別以為我換上了絲線鞋,就不能再踢得你滿地打滾了。」
「咦?」這事周瑜還是首度聽聞。「寒衣,看來關於你遇救的經過,你並沒有完全對我坦白喔。」
端木愷不以為意的撇撇嘴道:「說了豈不讓你取笑得更厲害,本想為你到曹仁營中立功,不料出師不利,一去便栽了個大觔斗,你是嫌我還不夠丟臉,是不是?」「丟臉有什麼關係,你沒真的被曹仁將軍給挖去雙眼,割掉鼻子,已屬萬幸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至少你還擁有再戰的機會,那不比虛無飄渺的面子來得更加重要?」飛霜語重心長的說。